第二十四章 卓月之死
仇州，地下重刑狱。 典狱长柔然正陪同仇曼穿过走廊，二人脸色严肃。 楼妙被逮捕后，仇曼下令将她关押在重刑狱里。 楼家在仇州经营多年，势力庞大。况且楼家的前任家主，也就是楼妙的母亲楼生，一位八级风系异能者，正是上一任十二军总督。 十二军总督统领十二支督军，手下还有一支亲兵。总督位高权重，对本人实力的要求极高。原本总督一职一直都是由领主兼任，但上一任领主异能力只有七级，统御众军难以服众，这才提拔了楼家。 但楼生做了这么多年总督，楼家早已经发展成了庞然大物，即使退位，她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比如如今楼家这位老家主正到处走动活动关系，试图让更多的人替楼家求亲，让仇曼放过楼家其他女人。 这段时日光是能在仇曼面前说得上话的人，都有近一半的人为楼家求情，要知道楼生都已经退位近十年了！ 当然，其中也不乏因为仇州上层家族姻亲关系错综复杂，很多家族相互通婚，血脉纠缠。 而楼妙本人，对勾结云台一事既不否认也不承认。但西城区的天骐拍卖行里确实抓出了许多云台的探子，这是不争的事实，仅窝藏云台间谍便够定她一个判城罪了，更别说那日云鹭正是拿着楼妙特批的通行证方才出了城。 楼妙死罪难免，楼生倒是果决，亲自请示仇曼要求处死楼妙，舍了这个女儿保住全家。 要是放在之前，仇曼可能顾及城中的家族，如了她的愿。但是有了陆九州后，她实力大涨，对于这些家族上供的晶核也就不那么依赖。 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楼家拔除，最起码楼生这一脉一定要除掉。 只是今日，楼家的事暂且放一边，还有件更重要的事需要她处理。 典狱长柔然带着仇曼走到重刑狱的治疗室，房间外守着数位狱官，都是柔然的亲信。 数日前，关押在重刑狱里那位地下城堡的魑将，因伤势过重不得不移出刑狱接收治疗。 若只是受刑弄出的伤，倒也不会让八级异能者濒危。 从西城区找来的调教师，在行刑时却忽然下了死手，将一根尖锐的钢针从眼睛扎进了犯人的脑袋里，刺穿脑髓，钢针上还涂了毒。 幸亏魑将还有余力施放风刃，绞烂了调教师的手，自己将钢针拔了出来，这才逃过一劫。 此事惊动了典狱长柔然。 一个犯人，一个调教师，柔然自然谁都不信，她让人将那调教师关押下去审问，沾了毒素的魑将脸色变得青紫，因为仇曼吩咐了留她一命，柔然只得匆匆召令领主府里治疗师来替她疗伤。 魑将恢复神智后第一件事，要求见仇曼，还说来杀她的人是龙城派来的。 和龙城扯上关系，柔然不敢耽搁，立马汇报给仇曼。 治疗室内只放着一张病床，卓月就躺在上头。 她如今形销骨立，像具骷髅，脸色青白。治疗师只治好了她脑袋里的创伤，并没有管被折断的四肢。 得益于八级异能者的恢复力，她断掉的四肢自己长好了，只不过没有正骨，扭曲着愈合了。 仇曼走进来时她便睁开了眼睛。 她的眼睛泛红，看着有些可怖，扯开嘴角，朝仇曼露出个难看至极的笑。 仇曼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冷声道：“有什么事？” “仇领主，”卓月咧开嘴笑道，她的声音愈发沙哑，像行将就木的老人。 “龙城的手都快伸到你床上了……还睡得着？” “你说什么？”仇曼一惊，她瞥眉。 “龙城之主要杀我……”卓月开口，她说话有些费劲，说一句顿一下，“我不想死，仇领主，只要你答应保我，我就将龙城在东部安插的势力都告诉你。” 仇曼垂眼看她，道：“空口白牙的，你说是就是了？地下城堡行事无所顾忌，你仇家这么多，想让你死的人多了去，你倒攀咬起自己的主子了？” 说到这仇曼一笑：“你说的那些探子，我也没兴趣，等把你送回龙城，容吟自然会杀你。” 卓月却是说：“仇领主……龙城之主早已不是容吟了……” 仇曼微愣。 “容吟已经死了？” 虽然东西部之间信息传递很慢，但这么大的事，她仇州不可能一无所知。 “……容皇十年前就开始闭关修行，地下城堡与西部大权皆由太女容念所握，”卓月道，“五年前太女在南域身故，二皇女容思执掌大权。” “新源覆灭，是二皇女下令策划的。” 仇曼眉头皱得死紧。 容吟的女儿有十几个，她也就知道老大，老大五年前在南域死了，为此龙城向南域宣战，两方打了三年，南域大败，死伤无数，元气大伤，没个十年恢复不过来。 “你的意思是，近十年，统领龙城，统御西部的，不是容吟？” 卓月：“容皇已有多年未曾出现，不知其生死。” “她肯定还活着。”仇曼笃定。 容吟若死，她那些女儿为了龙城之主的位置指定得掐起来。 “就这？”仇曼又道，“这些只要我让人去龙城走一趟就知道了。” 仇曼也不是没派人手去龙城。只是龙城那块地太大了，她派去的人顶多就在城郊扎根，连内城都挤不进去，更别说皇宫了。 再者，龙城山高水远，仇曼也只是提防她们打过来，并不关心她们内政。倒是龙城过分得很，直接往她身边插钉子，还联合云台搞事。 “容吟为什么躲起来？” 卓月深吸一口气，缓缓道：“我知道一些内情，所以二皇女要杀我。” 她睁开眼，死死盯着仇曼，“我不想死，你保我一命，我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 仇曼暂时答应了卓月的交易。 她庇护卓月，作为交换，卓月将她知道的，龙城安插到仇州的探子悉数告知。 人数居然不算少，不过好在高层并没有被龙城渗透。 卓月这个魑将军的身份，乃是四大将军之一，权力很大，她是一年前被派过来的，主要任务就是搅乱东部局势，最好能杀掉仇曼。 四个将军之间是平级，而卓月说，除了她，东部还有一位魅将军，她在明，魅在暗。她自己的人手在新源覆灭大半，剩余留在云台的，应当已经将她被俘虏的消息传回龙城。 龙城如今掌权的是二皇女容思，这是个心思缜密手段冷硬的女人，异能力并不算高，堪堪七级而已，却颇为擅长玩弄权势。 南域二城被屠戮殆尽其实是她下的令，结果传到东部这边，倒成了容吟心狠手辣了。 魅将是半年前被派来的，行踪不定，卓月并不知道魅将的任务。而且魅将向来独来独往，并没有手下跟随。 那位魅将是个七级冰系异能者。冰系异能者极其罕见，仇曼没和冰系异能者交手过。东部炎热，她连雪都没怎么见过。 “那我哥哥呢？”仇曼冷不丁问。 卓月一愣，没有立刻回答。 之前提起仇曼哥哥，只是为了激怒仇曼，求一个痛快死法。卓月知道自己很难逃出去，也没指望仇曼会放了她，不如早点死了少受罪。 但她内心深处是不想死的，因此她一直在纠结要不要背叛龙城，让仇曼留她一命。 可她没想到，容思居然如此心狠，得知她被俘后，没有想救她赎她，而是第一时间派人来杀她！ 卓月是容皇提拔的部下，本就和容思不对付，她出身武城，支持的是武君所出的四皇女。既然二皇女如此绝情，她卓月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软柿子，更不是愚忠之人，为个劳什子名头赔上自己的命。何况地下城堡本就是秘密组织，她死了反倒便宜了容思。 “怎么，现在不敢说了？”仇曼眯眼。 卓月轻咳两声，开口：“那日口无遮拦，仇领主大人有大量……” “你倒是能屈能伸啊。”仇曼嗤笑。 “当年容皇将人收入后宫后，给了个常君的名份。”卓月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缓缓道。她想将事情的真相稍微扭曲一些，将仇曼的怒火引到二皇女身上。 因为她受了重伤本就说得慢，仇曼没觉察出她在编故事。 “后来……二皇女进宫，醉酒后欺侮了仇常君。”事实上，容吟没有碰过仇歌，醉酒后染指容吟后宫的确有其人，但并不是二皇女，而是太女容念。 容吟宠爱自己的大女儿，得知此事后也没生气，直接把人赏给了太女。太女好色又暴虐，比之卓月还要肆意妄为，她敢乱搞自己母亲的后宫，都是被容吟惯的。 被赏给太女，那就是奴隶身份了，何况还是个被送来的弃子，自然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容吟的皇女们私底下本就暗斗得厉害，太女不是什么大度贤良的大姐，对自己的meimei们向来没好脸色。她将自己玩过的奴隶送给四皇女，借此羞辱四皇女。 卓月就是这样见到了仇曼的兄长，他已经被太女折磨得不成样子，后来也不知道被四皇女送去了哪里，或许转送给了别的皇女，又或者赏给了下人。 卓月将太女做的事按在二皇女头上，告诉了仇曼。 仇曼捏紧了拳头，她深深看了眼卓月，忽然笑了。 “你不想死？” 卓月点头。 仇曼却猛地站起身，掐住了她的脖子，将她压在床上。 卓月瞪大了眼睛，她抓住仇曼的手，可她本就虚弱，根本无法撼动仇曼，仇曼的手越收越紧，卓月感觉到了窒息，眼前逐渐模糊。 她想张嘴求饶，告诉仇曼她还知道很多事情，但是仇曼的手掐得死紧，她挤不出半个字。 她拼着命调动身体里残余的异能力，却榨不出一星半点。 视线之中闪烁着金光，她脸颊涨得通红，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小。 最终她没了生息，双眼鼓出，竟是死不瞑目。 仇曼松开手，盯着尸体，冷笑一声。 “这么死真是便宜了你。” 仇曼把人掐死了，在后面坐着记录的下属屏着呼吸，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仇曼拍了拍手，转头迈步走出诊疗室。 候在外头的典狱长柔然上前一步，低声汇报道：“那个调教师招了。” “说了什么？”仇曼问。 柔然递上来一张纸。 这张纸污七八糟的，除了红色的血渍，还有脏兮兮的指纹印子，以及一些不知道什么东西残留的棕色污渍，就连写上去的字儿都是歪歪扭扭的，很难辨认，仇曼嫌弃地瞥眉。 柔然开口解释道：“她想咬舌自尽，被我们发现了，便把她舌头割了，但是她的手也被绞断了，只能……” 仇曼用指尖捏着还算干净的角落，眯着眼仔细看起来。 这份供词写得很简单，此人是潜伏在东部的龙城探子，已经来了有近十年，一直没接到什么实质性任务，直到前几日才有上线通知她，让她混入仇州监狱里杀掉被俘虏的魑将，顺利完成这一任务，她就能回西部了。 她的上线也被她供了出来，外城区某街区的管理者，是从外面来投靠仇州的野人。 “通知莫年，先将这人控制起来。”仇曼开口道。 “是。” “至于魑将供出来的人，暂且先别动，叫人盯紧点。”仇曼道，“所有非仇州出身的官员，都要再排查一遍，特别是那群野人，你安排人去做，动作轻一些，别让人察觉了。” 招揽有能力的野人为官，是冯淇开了这个头，但冯淇识人的眼光比仇曼高明不少。当年她招揽的野人，留在仇州如今已经官居要职，十二督军中，第九督军督统就是野人出身，也是仇曼压制家族的一员大将。 冯淇离开仇州，也带走了不少人。仇曼为了权衡仇州中的家族势力，大肆招揽了不少野人，她将这事交给下面人做，但显然，她们没有冯淇那样的识人能力，卓月交代的探子，大部分都是这样混进来做官的。 她本就在计划拿掉楼家为首的家族，如果这份名单暴露出去，那不是打了她的脸？仇曼心知肚明，仇州的家族早就对她心生不满，引而不发不过是忌惮她的实力，如果有机会抓到她的错处，她们肯定不会轻易放过。 “属下明白。”柔然点头。 …… 外城区，锦淮街。 略显脏乱的小街上来往着许多行人，大部分是女人，还有一些年纪较大的男人。 外城区居住的大都是些平民，异能力平均等级不超过六级。 锦淮街的南面就是外城区的12号出入口，所以这里颇为热闹，街边有一些推着车的小商贩，开在这条街上的店，普遍装潢不精，但铺面很大。 方倩才从家里匆匆赶来，来到这家酒馆，径直上了二楼，她敲了敲104包厢的门，里面传来一声“请进。” 方倩推门进去，包厢并不大，靠窗摆着一张正方形的小桌，一个面容冷硬的女人坐在窗边，正看着她。 方倩摆出一个微笑，她将门关上，走到女人对面坐下，礼貌道：“您就是莫统领吧？不知您找我有什么事？” 这位就是上一任主城统领，如今升官调任到外城区，如此年轻便坐到这个位置，可见她颇受领主器重。 莫年伸手将窗帘拉上。 她看着对面的女人，开口道：“方统领几日前被领主训斥了？” 方倩面色一僵。 “是有这事，不过……是我冒犯了领主。”她讪笑。 莫年垂下眼睑，盯着手里的酒杯。 “我听说，是因为你想求见一位叫陆九州的侍奉？” 方倩听了这话，想到前几日她向仇曼提出，仇曼原本听得好好的，在她说出陆九州名字后，仇曼却忽然发火，还朝她甩了道雷鞭，要不是她躲得快都被打到了，真挨了那一击，不死也得脱层皮。 “我许久没回仇州，不懂规矩。”方倩叹了口气，“那毕竟是领主的侍奉，是我逾矩了。” 莫年没说话。 主城统领这职位，实质就是领主贴身的保镖，和领主最为亲密。 她以前当值的时候，楼江院的每个侍奉她都见过，每个侍奉的屋子她都进去过，有的侍奉还会私下找她打探领主行踪，给她好处求她办事。 领主宠幸侍奉时，她就守在外面。 那天墨铃抱走陆九州时，他分明是不愿意的。后来她再想求见陆九州，领主却斥骂她一顿。 领主之前从不是这样的。 她问墨铃，墨铃的回答却极其敷衍。 被关起来怎么可能舒服？也许其他男人都习惯了不能离开一方小小的院子，但陆九州绝不会习惯。 “你去楼江院巡视过吗？”莫年问。 方倩有些奇怪，她看了莫年一眼。 “去过，巡视路线不是固定的吗？”她道，“莫统领，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只是我一直在领主身边待久了，如今来了外城区有些不习惯。”莫年眼睛眨也不眨地道，“领主对我恩重如山，我就是想知道领主近日过得可好。” 外城区、东城区以及西城区的统领及城主没有命令是不能擅自进入主城区的，尤其是统领。 方倩见她为的是这个，又听说她是领主从底层提拔起来，颇有些亲切。 因为她也是源夫人从底层提拔起来的。想来她对源夫人的敬重爱戴和莫年对领主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方倩笑道，“领主近日心情挺好的，昨天从流莺院出来后，更是少见的开朗呢。唉说来我求见陆九州，是因为他是我认识的新源旧人，想叙叙旧来着。我丈夫……我良君以前把他当弟弟看，原本我还担心他过得不好，看到领主这么宠他我便放心了。” 莫年攒着杯子的手紧了紧。 “多谢你了，方统领。”莫年笑笑，“明日你该当值了吧？这酒还是别多喝了。” 方倩有些尴尬放下酒杯。 “你不说我险些忘了……” 方倩不敢贪杯，说了一句再会便起身离开了。 莫年留在包厢中，她盯着手里的酒杯，眼神冰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