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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天下(442)

    第四百四十二章·昌平州东西争锋·僭号贼财人兼收

    第四百四十二章·昌平州东西争锋·僭号贼财人兼收

    2021年6月26日

    昌平州,隶属顺天府,本为县置,正德改元,升县为州,下辖顺义等三县,境内多山,赫赫有名的居庸雄关便在昌平境内。

    此时日薄崦嵫,暮色四合,莽莽群山之间只见点点归鸦,从长长官道上蜿蜒行进的人马头顶盘旋而过。

    “哑哑噪夕辉,争宿不争飞。未逐冥鸿去,长先野鹤归。”

    队伍之前的丁寿端坐马上纵目仰望群鸟,曼声吟诵了半阙国朝初年诗文大家高启所作的,颇有些卖弄的向身旁之人笑问道:“白兄,此诗可还应景?”

    “才离宣府,丁兄便有冥鸿野鹤之思,不知可有‘何枝可依’之叹呢?”白少川淡淡道。

    丁寿仰天打个哈哈,“高季迪自负才学,辞官不拜,自寻死路,丁某入仕以来,受陛下垂意,刘公知遇,无日无夜不思报答,岂可并论!”

    “哦?”白少川向身后长长的队伍回望了一眼,“恕白某眼拙,未看出丁兄归心似箭之意。”

    丁寿干咳了两声,向左右看看,见无人在旁立即压低声音道:“白老三,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可平心而论,从宣府回京也未见绕多远的路,中间盘桓几日迎来送往也是官场常情,免不得的……”

    “而今呢?”

    “而今……”丁寿看了看颇为庞杂的队伍,咂咂略微发苦的嘴巴:“穷家富路,车内还有众多女眷,出门多带些箱笼行囊也未必就是坏事,你也知晓,女人多了是麻烦,就帮着担待一二,还有……”

    “你我交情,自可畅所欲言,但……”丁寿以见不得人的语气带着三分哀求道:“在手下人前你能否略微顾及下丁某薄面?”

    白少川扫了他一眼,淡淡言道:“尽量吧。”

    丁寿松了口气,才道声谢,又听身后有人呼唤,扭头见慕容白从厢车内探出半个身子,频频扬手。

    丁寿一脸生无可恋,向白少川道了声罪,策马向后奔去,白少川目视背影,摇头轻笑。

    “小慕容,又怎么了?”

    “太师叔,路上好闷,白儿想出去陪您。”慕容白可怜兮兮地哀求。

    “不是说过了么,你在车里陪巧姣,无须在外抛头露面,有事我自会唤你。”

    “她这么大人,哪用我陪,白儿已经在车里憋了几天了,闷也闷死了,好不好嘛太师叔?”

    “不成。”丁寿断然摇头,见慕容白小嘴下撇,满脸不情愿,厉声道:“再不听话,当心家法伺候。”

    小手迅速摸向俏臀,慕容白苦着脸糯声道:“好嘛,白儿遵命就是。”

    丁寿满意点头:“这才乖,太师叔是为你好,整日骑在马上腿都变成罗圈了。”

    慕容白悚然一惊,“真的假的?”

    丁寿未及回答,于永又奔了过来,“卫帅,大太太那里似乎有事。”

    “小慕容,老实在车里呆着,不许捣乱。”一阵头大的丁二爷,扔下这句话又向后赶去。

    慕容白破天荒的没有应声,在逼仄的车厢内将两条长腿伸得笔直,左右比较,难得究竟,焦灼地向宋巧姣道:“诶,你看看,我的腿到底弯了没有?”

    ************

    “嫂嫂有何不适?”丁寿掀开车帘,一猫腰钻进车厢。

    “无妨的,是小桃这婢子多心。”车厢内的月仙面色苍白,依旧强笑宽慰。

    丁寿看她脸色自是不信,转视一旁婢女道:“小桃,怎么回事?”

    小桃才要张嘴,立即遭月仙呵斥:“小桃,不许给小郎添事。”

    “小姐她……”小桃看看月仙,支吾不言。

    “到底怎么回事,说实话。”丁寿加重了语气。

    小桃不敢有所隐瞒:“小姐胸中烦闷,已然干呕数次。”

    丁寿心中一动,“嫂嫂,你该不会是有喜了?!”

    丁寿艺成出山以来,经手女人不少,却再无一个有孕,他也着实摸不着头脑,若非瑞珠在前,他几乎怀疑魂穿这具身子有不育隐疾,如果月仙真的有幸‘中靶’,虽说是无心插柳,也算意外之喜。

    月仙玉面飞红,低声啐道:“胡说八道,你也不算算日子,哪有如许快的,你可是成心讥讽嫂子不守妇道?!”

    丁寿想想也对,这次重逢拢共也没几日,若说月仙现在有孕实在是有点那个。

    看丁寿满脸失望,月仙红着脸道:“你房里许多女人,还愁没人生个一儿半女,偏偏主意打到嫂子我身上,若是……你让我如何见人。”

    那就不见人呗,孩子落地随便按在哪个女人肚皮上还不容易,丁寿腹诽,嘴上却道:“嫂子说的是,那你这干呕……”

    月仙用绢帕蹭了蹭唇角,轻声道:“只是一路颠簸,胸中气闷烦躁罢了,偏偏小桃大惊小怪,惊动了你。”

    “她做得对,嫂嫂这里无小事。”丁寿拍了拍车内厢板,此番走得急,宣府临时凑来的厢车的确称不上舒适,路面一些细微颠簸,人坐在车里都要晃上三晃,难怪小慕容吵着要出来。

    “小弟这便让队伍停下,嫂嫂出来透透气,歇息一番再赶路。”

    月仙拽住丁寿手臂,摇头道:“小

    郎,这一路因为我们已经耽搁久了,你如今已是官身,可别误了公事,嫂嫂无碍的,待到了县城再歇不迟。”

    月仙说的倒是实情,宣府到京师这一路,快马轻骑一天的行程,拖家带口走了三天还未到头,难怪白少川对丁二摆出一张冷脸。

    见月仙执意不肯停歇,丁寿探出去看看天色,回身道:“如此嫂嫂暂且忍耐,待到了昌平县好好安歇一晚,明日便可抵达京师。”

    嘱托小桃好生看顾,丁寿跳出车厢,发觉队伍不知何故又停止不前。

    “怎么停下了?”丁寿行至郤永身前问道。

    长长的车队里除了月仙带出的宣府家当,还有巡抚朱恩与总兵神英为丁寿准备的一些‘心意’,老神英还极为体贴的安排已升为千总的郤永带了三百军兵护送,此时郤永听了丁寿问话,立时躬身回道:“似乎白公子发现了些古怪。”

    队伍前头,白少川默默凝视着道边黄土,于永等衣卫散在周边寻觅着什么。

    “白兄,怎么回事?”丁寿步行上前。

    “血迹。”白少川淡淡道。

    顺着白少川目光,丁寿果见一处暗红血斑,其上覆了一层薄薄黄土,如不细观,极难察觉。

    “官道上人来人往,杀只鸡宰个鸭的,有点血迹很平常吧。”丁寿真心不想对着一块干涸血迹生事。

    白少川摇首:“血腥味还没散。”

    “大人,这边也有血迹!”

    “此处也有!”

    “属下这边也有!”

    仿佛是应和白少川,沿着官道方圆十数丈的范围内连续发现了七八处被土掩埋的血迹,由不得丁寿继续装聋作哑。

    转目四顾,只见四周群山嵬嵬,在暮霭笼罩下更见险恶,令人望而生畏,丁寿拧眉道:“冲咱们来的?”

    “不清楚,”白少川唇角微抹:“不过从地上足迹来看,来人断不会少……”

    ************

    簇簇密林中,只闻两长一短三声鸟啼,数道人影从山林中闪出。

    “老石,可发现了什么眉目?”吕金标握着手中阎罗铁伞,向发出讯号的石雄焦急问道。

    石雄才要回话,一看吕金标身后冒出的四个人,张开的嘴巴又紧紧合上。

    双尾鹰焦福见状发出一声冷笑,“石掌班,我们弟兄是奉了督主之命过来帮忙,你们东厂这样总是拒人千里,回头尊驾几个怕是没法向你们丘督主交待。”

    “我们东厂的事本就无须你们西厂插手,几位若是看不惯想走,悉听尊便。”申颗掌班鲍子威摸着唇上两撇小胡子阴声回道。

    “那敢情好,喝酒吃rou睡大觉的日子清闲得很,哪个彪子愿陪你们几个废物钻老林子!”熊天霸将那对沉甸甸的板斧往肩头一扛,真有立即打道回府的盘算。

    “你他娘嘴巴放干净些,说哪个是废物?”石雄立时变了脸色,他身旁的未颗掌班公羊柏也将手中杆鞭攥紧。

    “说谁自己心里明白,”天风子道人两眼向天,神态倨傲道:“西厂中可没死了个掌班,连仇人是谁而今都没弄清的糊涂事……”

    “你他娘找死!”

    西厂初立,与东厂权力所辖难免有重叠纠葛之处,丘、谷二人虽说在面上还保持和气,底下官校番子已然暗中较劲数次,东厂中人早就憋了一肚子闷气,此番天风子又将崔朝栋之死拿来说事,石雄偏偏是与会之人,脸上仿佛被人狠抽了一巴掌,只觉火辣辣的。

    石雄既有‘恶豺’之名,当年在黑道绿林中也是杀人不眨眼的角色,急怒之下,东西二厂间仅存的那点面子也不顾了,手中判官笔快若流星,直向天风子当胸刺去。

    “来得好。”见对方来势凶猛,天风子不惧反喜,眼见判官笔距胸口尚有数寸,只听‘当’的一声脆响,他手中长剑不知何时已然出鞘,一剑振开铁笔,长剑立即反撩石雄小腹。

    天风子本为泰山玉皇观弟子,其人武功虽高,却心术不正,沉湎酒色,屡遭掌门师兄训诫,他心胸狭隘,以为同门容不下自己,索性一怒之下叛出门去,在江湖中为非作歹,这道人本就性情暴戾,残忍好杀,心中也无所谓同僚一说,一旦动了手,招招都是取人性命的杀招。

    石雄只见剑花朵朵,寒气逼人,匆忙舞动双笔招架,仍被逼得步步后退,数次险象环生。

    见石雄遇险,东厂其他人自然不能坐视,公羊柏震腕挥鞭,杆鞭鞭梢瞬间抖成一个圆环向天风子脖颈间套去。

    “哈哈,东厂想倚多为胜,平日大爷真是给你们脸了。”熊天霸咧嘴大笑,手中却不含糊,左斧‘泰山压顶’,右斧‘横扫千军’,这两下若是着实,只怕公羊柏登时要被大卸八块。

    飞龙斧挂着呼啸破风之声,直劈横砍,又在两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中悠然荡开,熊天霸被震得连退两步,手腕酸麻,抬眼看只见眼前立着一个胡须茂密好似铁塔般的壮汉。

    熊天霸识得这人是东厂丑颗掌班陆坤,平日蔫头耷脑三棍子也打不出一个屁来,不想还有这么一膀力气,当下好胜心起,cao斧又上。

    大力神陆坤虽沉默寡言,在东厂十二掌班中却是公认的大力士,性格也是直来直去,见熊天霸再度欺上,也不退让,舞动他那条成人手臂粗细的熟铜长棍,与他叮

    叮当当战成一团。

    那边双尾鹰焦福与鲍子威同样交上了手,两人都是身形矮小,焦福手持分水双刺,如同弹丸般飞跃跳掷,动作快妙,围着鲍子威转个不停。

    鲍子威兵器是一双铁爪,将他大圣门的猴拳融入其中,在漫天刺影中闪转腾挪,两人有来有往,斗得旗鼓相当。

    “大家住手,听我一言。”眼看自己人越打越乱,吕金标心中焦灼,欲待下场阻止。

    眼前一花,一个高瘦身躯挡在前面,曹大康阴恻恻笑道:“吕掌班莫非觉得打得还不够热闹,要亲自下场助阵?”

    吕金标怒道:“东西二厂既然奉命办差,便该齐心协力,如今同室cao戈,成何体统!”

    “便是为了办好差事,这一仗才不得不打,所谓号令贵一……”曹大康森然冷笑:“今日早分个胜负,也好让东厂诸位晓得谁主谁次。”

    吕金标怒火上撞,“遮莫曹先生便以为我东厂败局已定?”

    曹大康嘴角微微下垂,点头道:“然也。”

    “吕某领教。”对方欺人太甚,一向沉稳的吕金标也难压怒火,猱身而上。

    曹大康不慌不忙,细长食指倏地伸出,指尖已笼罩吕金标半身xue道,吕金标未想对方点xue手法如此精妙,急忙倒退数尺,惊疑不定。

    一指逼退吕金标,曹大康原地未动,优哉游哉负手而立,神态轻蔑。

    吕金标脸上发烧,大吼一声再度欺前,混元铁伞大张如翼,直扑曹大康。

    曹大康不屑冷哼,施展身形倏前倏后,穿行如飞,暗点对手周身三十六处大xue,吕金标虽有铁伞护身,急切间却也奈何不得。

    天风子以一敌二,游刃有余,三才剑法隐含天地易理,刚柔相济,快而不乱,天风子虽因心性之故,剑法舒展正气不足,凌厉却更盛几分,石雄二人联手,竟被他逼得左支右绌,狼狈不堪。

    他奶奶的,公羊柏暗恼不已,他一手杆鞭其实颇有独到之处,据传是西域一前辈高人所创,这位高手在牧羊之时偶遇狼群,他便靠着手中杆子鞭,抽打豺狼,保护羊群,兵器中既有软鞭绳标的招数,鞭杆也可作短棍使用,施展开来数丈方圆端的密不透风,可如今林间混战,空间狭小,他这一手功夫先自去了一大半,眼见天风子持剑逞凶,不由心中一狠,摸向了腰间的淬毒飞梭。

    公羊柏绰号‘神鞭飞梭’,飞梭暗器既可与他的鞭法齐名,可知厉害,不过梭上之毒见血封喉,公羊柏出身农家,进东厂只为谋口官饭,并无滥杀之心,等闲不愿使用,今日看这贼道招招杀机,为求自保,也顾不得许多了。

    杆鞭贴身横扫,逼得与石雄对战的天风子上窜而起,公羊柏身子一旋,三枚飞梭瞬间成倒品字形往他身上射去。

    天风子才与石雄拆了一招,身在半空无处躲闪,拼尽余力挽起数朵剑花,打掉胸前两枚飞梭,眼见第三枚飞梭闪着蓝汪汪的寒芒射向小腹,不由悲呼一声:“吾命休矣!”

    一枚石子凭空弹出,撞歪飞梭,随即一道身影快如闪电般从林间飞出,落地轻灵如絮,毫无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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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铛头?!”公羊柏与石雄见了来人,脱口而出。

    丁寿看着一片混乱的众人,微微蹙眉,“住手。”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东厂众人依言退出圈外,西厂几人却未有收手打算,紧随而上。

    “好小子,敢暗算你家道爷!”天风子怒火攻心,也不道谢,剑如毒蛇吐信,直刺公羊柏咽喉。

    耀眼寒芒方起即收,丁寿手腕一翻,使出天魔手‘捏字诀’,反手夺过天风子长剑,屈肘后撞,道人捂胸跌倒。

    熊天霸狂舞飞龙斧,张牙舞爪地朝陆坤追去,耳边剑鸣声骤响,未等他弄清状况,只见前路野草间赫然冒出一柄长剑,寒光闪闪,他的大脚丫子只要再向前迈出半步,怕立时便要去和谷大用作伴,直将他惊出一身冷汗,保持着前冲的古怪姿势,傻杵在原地。

    甩手飞出长剑,丁寿看也不看,二爷可不cao心西厂是否会多个太监,身形冲天而起,焦福飞鹰十三刺的一招‘雄鹰扑兔’才使出一半,便觉后领一紧,身子旋即一轻,整个人被一股大力拉拽直坠山林,耳边只余一个冰冷的声音言道:“爷叫你们停手!”

    曹大康面前同样多了一个洒脱如风的白衣人,与那三人鲁莽相比,曹大康镇定许多,端详一番来人,笑道:“瞧尊驾风姿气度,可是白三爷当面?”

    白少川嘿然,算是默认。

    “白三爷已非东厂之人,何苦蹚这个浑水?”

    这话东厂的人可不爱听了,石雄叫道:“姓曹的,白三爷和丁大人往日是我等上峰,今后自然也是,你说话掂量掂量!”

    这话顺耳,丁寿勉励地拍拍石雄肩头,换来对方点头哈腰一阵谄笑。

    白少川轻敲折扇,缓缓道:“东西二厂皆是为朝廷办事,尔等所为非刘公公所愿见

    到,白某不得不管。”

    “我等此番也俱是受了刘老公指派……”

    “哦?刘公若不想让尔等活命,吩咐一声就是,何须这般麻烦。”

    曹大康目光转冷,“白三爷,你我互不统属,对你客气几分是看刘公公金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白少川剑眉微扬,“白某倒是真想见识一番曹先生的罚酒是何滋味。”

    “曹某成全你。”一言不合,曹大康立即动若江海,双手十指擒、拿、封、闭、拗、沉、吞、吐,声东击西,变化无穷。

    眼见曹大康瘦长身影围着白少川前后飞舞,吕金标暗暗挢舌:乖乖,原来适才姓曹的还未尽全力,一根手指已经可以通天了,这双手十个指头齐上,白三爷不会阴沟里翻船吧?

    丁寿倒是抱着看戏的心态在旁卖呆儿,白老三若连这货色都拾掇不下,岂会被刘瑾予以重托,只要静观曹小子如何倒霉即可。

    白少川在曹大康旋舞身影中镇定自若,也不发暗器伤人,只是严守门户,不给对手可乘之机。

    曹大康身法迅疾,攻速极快,须臾间已然攻出十余招,一招快过一招,丝毫不见停顿,却始终无法占的便宜,眼见另三人已被收拾干净,自己身陷东厂包围之中,若不取胜一局,自家四人怕是也无颜再回西厂当差了。

    正自焦躁,忽然瞥见白少川背心一处空当,曹大康心中大喜,身子扑前,运足指力,飞速向他灵台xue点去。

    曹大康出身江南富户,其父与族人争产,急怒之下吐血而亡,他散尽家财,四处求访名师,学成后潜回家乡,不过数月间,曾与其父争产的族叔一家纷纷无病而卒,衙门难以断案,只得以染疫结陈,曹大康对自己的玄天指甚为自信,对方便是有真气护体,这一下也可透体而入,他倒不敢真的重伤白少川,不过打算暂时让其封脉闭xue,在众人面前栽个跟头,日后见了曹爷客气一些。

    算盘打得不错,可这一指点去,未中灵台,却鬼使神差地戳到了白少川如蝶展翅的折扇扇面,这扇面也不知是何材质,本可穿金洞玉的玄天指竟然点之不透,曹大康正觉奇怪,忽觉指尖一股炽热传来。

    “扇上有毒!”曹大康暗道不好,身形疾退,转眼间那根细长食指已然肿胀如同一个小胡萝卜。

    东厂一众人等哈哈大笑,吕金标幸灾乐祸道:“连白三爷的百宝扇也敢去碰,吕某不得不佩服曹兄真是有种!”

    曹大康连封手臂几处经脉xue道,惊怒道:“解药拿来!”

    白少川折扇一合,“先把今日事说个清楚。”

    一瘸一拐的焦福从林间走出,曹大康捧着肿得像根棒槌似的手指,熊天霸夹紧两腿擦着冷汗,天风子捂着兀自生痛的胸口,愤愤地瞪着吐沫横飞的东厂众人。

    “昌平山里出了一股子强贼,在京畿一带杀人越货,事儿闹得有点大,刘公公忧心惊扰帝陵,嘱属下等打探消息,确实后就由兵部调兵剿灭。”

    “本来这点事东厂可料理明白,却蹦出几个臭虫抢功,多亏了二位爷给他们长些记性。”

    东厂几个掌班兴高采烈,添油加醋,西厂人在屋檐下,一个个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敢怒不敢言。

    “昌平这地界还真是邪性,本官记得弘治年那个王玺(和第一卷的不是一个人)也是这一带的吧?”丁寿蹙眉问道。

    “四爷好记性,”石雄谄笑,为了显得与丁寿关系非凡,他直接省却了官面称呼,“昌平县王玺聚众劫掠数年,地方上没人敢动他,还混了个‘靠山王’的匪号往自个儿脸上贴金,直到弘治十七年,多亏了四爷麾下的锦衣卫,才将王玺和其贼党拿获,您老手下的锦衣卫弟兄出手就是不一般,比某些混吃混喝的江湖骗子高明百倍。”

    石雄一捧一贬,把丁寿还未出仕时锦衣卫的功劳强按在他头上,顺带不忘在已落在泥里的西厂几人身上再补一脚。

    “甭扯那闲篇了,那帮蟊贼到底是哪个山头的?爷们有一队人要打这边过,这路上可安全?”月仙等一大队人马还在山外等着呢,丁寿着实没心思纠缠。

    “小人确是抓了个喽啰小头目,还未及探出底细,他们会否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与四爷作对,这可不好说。”石雄属实吃不准这般草寇尿性。

    丁寿懒得再说,直接令石雄将贼人提来。

    石雄这次没有半句废话,他看得很明白,眼前人若想抢功他连争的机会都没有,老老实实听命行事,丁寿对手下从来大方,真立了大功自也少不了他的好处。

    不多时,一个捆得像粽子样的布衣汉子被石雄拎了过来,去掉嘴上麻核,这名喽啰才缓过神来便连连叩头,絮絮叨叨乞求诸位好汉饶命。

    石雄上前正反两个大嘴巴,让这小子住了嘴,“听清楚了,我们大人问话,你小子老实回答,不然大爷送你去见你那几个跟班。”

    “几位爷是……是官差?”喽啰瞪大了眼睛,看着众人。

    “是爷问你,老实回话,饶你不死,不然么……”丁寿摆了摆头。

    鲍子威阴声冷笑,铁爪一霎间撕掉了喽啰肩头一块血rou,喽啰疼得额头冒汗,偏偏被石雄堵住了嘴,发不出半点声息。

    “听懂了么?”丁寿再问一句。

    喽啰连连点头,眼泪都流了下来。

    丁寿示意石雄松手,那喽啰喘了几口大气,对丁寿有问必答,唯恐回话不细再挨上一下,许多事未经询问也交待个干净。

    这帮山贼安寨深山之中,约有七八百人,寨主名叫张华,平日打家劫舍,拦路剪径,也算逍遥自在,直到三个月前,又来了数百乞丐入伙,寨中人马一下便破了千。

    “乞丐?是丐帮的?”丁寿讶然,京畿一带都是丁七大信分舵中人,老七怎么管的那帮叫花子,怎么比钱广进在的时候干得还出格,都开始占山为王了!

    “不,不是丐帮,是帮子自宫的丐阉,”喽啰急着解释:“这帮没卵子的破落户原本在京师内外道路上行劫为乞,与小的们井水不犯河水,地方官儿也没人愿意搭理他们,可是最近这段日子京畿一带他们待不下去了,逃到了昌平山上。”

    “怎么着,他们嫌劫落单商旅小打小闹,想玩票大的?”丁寿戏谑道。

    白少川掩唇轻咳了一声,“被衣卫逼得。”

    “啊?我怎么不知道。”丁寿不解。

    “难怪四爷您不晓得,这是去年九月的事,您当时还在西北呢,”略知详情的石雄接口道:“老崔山东那档子事据白三爷查是一帮子无名白下的手,刘公公他老人家觉得万千残形之徒聚集辇股之侧,恐有隐忧,于是重申男子自宫禁令,并下令衣卫和五城兵马司三日之内将这些徒惹是非的家伙尽逐出京,敢有潜留者,坐罪论死,没了这帮人憎狗厌的东西,四九城这阵子太平了许多。”

    喽啰对石雄的话深有同感,点头应和道:“这位爷说的是,那群没卵子的家伙没一个好鸟,只会搬弄是非,我们张寨主就是听了他们挑唆,不甘心窝在一个小山寨里当山大王,关起门来称起了皇帝……”

    哟,这可是大新闻了,僭号称帝等同谋反,可不是几个山贼土匪的排面能比的,连西厂那几个都打起精神凑了上来。

    “你们还要反啊?”这他娘不扯淡么,二爷武功非凡,富可敌国,梅惊鹊那老梆子几次三番劝自己扯旗造反,都理智地推脱掉了,就凭你们千把号乌合之众,造反?我呸!啐你一脸臭狗屎!

    “弟兄们没人信啊!”喽啰苦着脸,“可架不住那帮阉人能忽悠,我们寨主不但称了帝,还将军丞相的封了一大堆,那个乞丐头儿还自称个什么大总管,寨主身边围绕的都是那群阉人,说是怕玷污什么内廷,我们这般老弟兄等闲连大王的面都见不到咯!”

    “张华就由着这帮子人胡闹?”怪事年年有,唯有今年多,丁寿算是长了见识。

    “那帮阉货鬼主意挺多的,京师南北要道上设立茶棚酒肆打听消息,遇见落单的商旅直接麻翻,要是碰上有护卫的商队,就双管齐下,给山寨报讯路上拦截,的确干了几票大买卖,他们有功不假,可拼命的活计都是弟兄们干的,凭什么最后吃香喝辣的总是他们!”

    喽啰拼命倒着苦水:“便说这次,今日才在房山干了一笔买卖,其中有两个漂亮小娘们,这要是往常大王直接干了就完了,弟兄们没准儿还能分口汤喝,可自打有了这帮子干不了人事的阉货,自己不成还不让弟兄们快活,出主意把漂亮娘们都给寨主留下做娘娘了,我们多瞄一眼都按个他娘的什么大不敬的罪名,cao他们姥姥的!”

    “这不,夜里又要搞个封妃大典,让弟兄们四下踅摸生意做贺仪,要不小的怎么倒霉催的落这位官爷手里呢!”想起这些破事,喽啰都觉得冤枉,今天就不该轮到他出山。

    该说的不该说的,小喽啰交待个底儿掉,石雄一掌将人打晕,探询地看向丁寿和白少川。

    “白兄,你说怎么办?”

    白少川漠然道:“既然这些草寇碍了刘公的眼,除去便是。”

    “二爷就知道自己是劳碌命,眼看回京了还要惹上点麻烦事,得,谁教赶上了呢,顺手灭了他们吧。”丁寿无奈认命。

    “两位大人,张华等犯虽说是乌合草寇,毕竟有千余之数,是否回报京师,由兵部调派人马围剿?”丘聚派活儿时可没说要直接动手,吕金标不想犯上峰忌讳。

    “爷身边有两个小旗的衣卫和三百宣府边军,收拾一干草寇绰绰有余,”眼皮一翻,丁寿似笑非笑道:“东厂不在丁某辖制之下,你们若不愿去,爷不勉强。”

    几人身上一寒,齐齐躬身道:“属下听凭大人吩咐。”

    “好,够义气,西厂的几位朋友呢?”丁寿转向了忐忑不安的曹大康等人。

    西厂四人缄默不言,白少川将一个拇指大的粉彩瓷瓶扔给曹大康,“这是解药,诸位可以走了。”

    曹大康攥紧瓷瓶,干笑几声道:“适才有言在先,我等较技只为分清主客,如今既然甘拜下风,自当听凭二位吩咐。”

    “痛快!”丁寿愉快地打了个响指,“那就别耽搁了,赶紧连夜把事办了,京里面还有一票女人等着二爷慰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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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山深处,沿着一条曲折山岬,陡峭山势渐渐平缓,四五里外出现一片巨大空地,张华的山寨便建在此处,远眺寨门,望楼高耸,刁斗森严,可见确下了一番工夫经营。

    此时山寨内一片欢腾喧闹,原本的聚义堂已改名称为金銮殿,张华的一干‘文武群臣’们一个个勾肩搭背,开怀痛饮。

    与这热闹欢庆场面不

    符的便是房梁上紧绑双手吊挂着的几人,一个个或怒或惧,俯视着众寇群魔乱舞。

    一个身着戏台上穿龙箭衣臂搭拂尘的高大汉子转了出来,尖着嗓子叫道:“陛下驾到——”

    欢嚣众人都停杯离了座位,装模作样地扬尘舞蹈,山呼万岁,一个粗眉巨眼满脸胡子的大汉头戴王帽,身披蟒袍,脚踩皂靴一步三摇地踱了出来。

    在铺了虎皮的‘御椅’上一坐,大汉故作威严道:“众卿平身。”

    “谢万岁。”一帮人倒真把戏做足了,叩头谢恩,再拜而起。

    “一帮子草寇,耍猴唱大戏么!”吊挂着的一名少女娇声厉叱。

    “大胆!”拿着拂尘的汉子用他的公鸭嗓呵斥少女。

    “胡总管,别吓着我朕的爱妃。”这位大汉就是在山上自立为帝的寨主张华,虽说被人教着当了一阵子皇帝,可原来匪气仍在,说起话来不伦不类。

    张皇帝笑嘻嘻摸了摸自己帽子,“小美人,你也看出来啦,这身行头还真是胡总管从山下一个戏班里抢的,我朕穿着也别扭,可胡总管说了这鸟衣服是什么天子威仪,不能不穿,那就将就着吧,既然当了皇帝,总得受这个罪不是。”

    “几个跳梁小丑,沐猴而冠,关起门来充什么皇帝,真不要脸!”少女不屑至极。

    “放肆。”那位‘胡总管’倒是很尽职,只要少女对张华不敬,立即喝止。

    “小美人说的是什么意思?”张华是个糙人,少女的话他只听懂了不要脸的后半句。

    胡总管挠挠头,“臣也不是全懂,听着大概意思好像说陛下您是猴子戴着帽子装人……”

    “好你个小娘们,将我朕当猴子,我朕先扒了你的衣服。”张华体发浓密异于常人,最忌别人拿此说笑,闻听顿时大怒。

    “万岁息怒,这大礼未成,咱们得按着规矩一步……”

    “去他娘的,我朕是皇帝,睡娘们还讲个鸟毬规矩。”张华离座就奔少女而去。

    “你这恶贼,用蒙汗药算什么好汉,有本事将本姑娘放了,面对面地打上一场,看看谁的手底下硬!”少女见张华走来,也自心慌,双脚连蹬。

    人在半空双手被缚,无处使力,姑娘折腾不了几下便被张华抓住了脚掌,张华yin笑道:“不用比,男人见了漂亮女人只剩下一个地方会硬,你有的是机会慢慢见识。”

    猩猩似的大手几下将少女鞋袜扒个干净,露出白嫩纤巧的一对脚掌,看着白里透红的肌肤,张华口水都流了出来,这小娘们真是比前阵子抓的坤班那两个小花旦还水灵。

    “恶贼,你要做什么?快放开我!”少女拼命挣扎,怎奈张华力大,两只长满黑毛的手臂犹如铁钳般握紧了她的脚踝。

    “做什么?”张华呵呵大笑,当着手下臣子的面,伸出舌头开始舔舐少女的白嫩脚掌。

    “呀——”少女终于被吓得哇哇大叫,同时被吊的几人纷纷开口。

    “这位大王,请放过小女,老汉愿出重金换的家人平安。”一个老者吊在一旁苦苦哀求。

    “丈人爹,省省吧,当了我朕的国丈吃香喝辣少不了你。”张华开始含着嫩芽般的一个脚趾吸吮,少女旅途奔波,被擒后又押送上山,根本未得沐浴,淡淡的咸味反让他舔得更加起劲。

    “我出一万两!”老者见女儿受辱,声嘶力竭地喊道。

    一万两银子?!这帮人怕是哪个也没见过,‘金銮殿’上一众人都被惊呆了,连张华都松开了嘴,“老小子,你家里究竟做什么的?”

    “我……”老者支支吾吾。

    “我家老爷是经商的,家资丰厚,只要壮士高抬贵手,放我回去报信,区区万两白银定然双手奉上。”一个被绑的健壮汉子急声道。

    几个山寨头领被张华唤过来商议。

    “大哥……不,陛下,一万两银子啊,咱开山立柜以来还没绑过这么大的rou票,这买卖值啊!”

    “没错,有了银子想要什么女人没有,这小娘们脾气暴,把她放身边怕是夜里睡觉都不踏实,不如放人换银子。”

    张华也有些意动,“胡总管,你看呢?”

    ‘胡总管’高深莫测地一笑,“恭喜陛下人财兼收……”

    注:余(沈德符)入都渡河,自河间任丘以北,败垣中隐阉竖数十辈,但遇往来舆马,其稍弱者则群聚乞钱,其强者辄勒马术索犒。间有旷野中二三骑单行,则曳之下鞍,或扼其喉,或握其阴,尽括腹腰间所有,轰然散去,其被劫之人方苏,尚昏不知也。比至都城外赤然,地方令长视为故常,曾不禁戢,为商旅害最酷。因思高皇帝律中,擅阉有厉禁,其下手之人罪至寸砾,而畿辅之俗,专借以博富贵,为人父者忍于熏腐其子,至有兄弟俱阉而无一入选者,以至为乞为劫,固其宜也。()

    正德二年九月,申男子自宫之禁,令衣卫、五城兵马限三日尽逐出之,有潜留京师者坐以死。时宦官窃权者泽及九族,愚民竞阉其子若孙以图富贵,有一村至数百人者虽严禁亦不之止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