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 言情小说 - 悦君歌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96

分卷阅读196

    想至于此,周如水的心中滑过了一丝不该有的悲寂与苍凉。

这夜的风格外燥热,好似透着命数无常的深意。周如水也曾体味过诏狱的阴鸷可怖,遂这每走一步,都觉是走近了荒凉的荆棘。

诏狱的深处便是走向死亡,黑夜如雾,狱中如暮,星星点点的灯火在挂着干涩血迹的墙面上轻轻晃动。周如水微垂着眼走近牢门前,牢门无声开启,她抬腿迈进,拖坠在地面的翠绿裙摆已染满了灰。

若说王玉溪是天赋异禀俯瞰众生的青芒,王端便是历经风霜饱经沧桑的饶有深味。知明日便是死期,王端的面上却无半分颓唐之色,他的目光平静而明亮,看向周如水时,眸中睿智依旧,竟是笑言:“老夫一生相识满天下,未曾想,临死却是你这小姑来见老夫!”

周如水闻言一笑,觉他豁达非常,便就轻轻问道:“大风已起,王相怎的如此自在?”

牢房中昏暗非常,衬得周如水秀美精致的面容也朦胧了几分,王端却只看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微哑的嗓音沉沉传入周如水的耳畔,他道:“凡所有相,皆为虚妄,自是自在。”说着,他便闭上了眼,在低泄的昏暗中,幽幽地说道:“老夫为官二十余载,曾为辅为宰,掌天下权柄。如今已至不惑之年,人生境界中,拿得起放不下的,倒真未有了。”

这话中的意味再分明不过,便如王笺所言,人不自救,无人可救。

不知为何,在这番言语之中,周如水忽的就察觉出了几分不近人情。

那是满腔热血倾洒在地后入骨的苍凉与憎恨,他曾穷尽心力要为这江山筑建起最坚实的堡垒,他曾为此跨过万丈沟壑,赴汤蹈火在生死之间。却有一日,这信念如烽火狼烟般带给了他永抹不去的伤,他曾以命搏来的坚实堡垒也在逐日的荒唐中腐蚀。

遂他失望,他绝望。而后,是漠然,是愤恨。

周如水猛的抬头看向王端,她心中咯噔一坠,面对如此平静淡然置生死于度外的王端,她仿如坠入了噩梦之中,心中更是忽的生起了一桩愈演愈烈的猜想。

这猜想叫她神思恍惚,惴惴不安,良久,她才喃喃说道:“天不生王端,万古长如夜?我不知市井之中为何忽的就传出了这句话来,不早不晚,偏就在君父对你起了杀心的这个关口,毫无顾忌地就传入了君父的耳中。满朝文武中多有你的门人,却这当口,竟无一人为你言语。我费劲心力弄走了谢浔,也好似只是徒劳!背后就似有一双手,推动着你的走向刑台,非是君父,非是谢浔,亦非是我七兄。而是,王相您自个呐!”

言止于此,周如水不觉颤抖了起来,她深吸了口气,抬起头来,目光有些怔忪地盯向王端,短促一笑,颤抖地说道:“常言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王相一心求死,又是为何?难不成,你就这般恨痛我君父?他听信谗言冤你咒骂他乱君昏君,你便以死相逼,逼他坐实这昏君乱君之名么?”

她以最深的恶意揣测着这一切,却不想,听了这话,王端拊掌一笑,竟是认真朝她看来,一晒,颔首说道:“千岁倒算是天上少有,地上绝无的人物了!”

第149章浪成微澜

这一语掷地,周如水甚至感到一阵钻心般的吃痛,浑身上下彻骨的寒凉,她怔怔地说道:“何止于此!您若一死,谁还再会去记王豹的污名!天下人只会记起你王端的好处,记起泰康八年前政局清明百姓安乐的吾周!您一心求死!以身作路!叫你琅琊王家可进可退!亦叫吾父吾周进退维谷!若君父再执迷不悟,只怕这天下,这天下百姓……”

言止于此,周如水猛的住了口。

只听诏狱外有脚步声愈走愈近,她再一回首,便见寺人旌已至身后,这常年带笑的老奴敛眉看她,神情中露出了少有的认真,一揖,压低了声音恭敬说道:“千岁长于宫中,当知何事说得,何事说不得。”话音一落,又见他面色一变,略微小心翼翼地继续说道:“君上有旨,既千岁对王端关怀备至,明日,便由千岁监斩。”

由她监斩?

她亲笔写下斩杀他父亲的诏书还不够?竟还要由她来监斩?

闻言,周如水慢慢转过头去,清澈至极的双眸看向自始至终面色平淡的王端,在他淡笑了然的神情中,她只觉血液似都变得冰冷。却她忽的笑了,笑中嘲讽有之,落寞有之,无尽的荒凉,比王端这将死之人更似将死之人。

便也就在这时,寺人旌眸光一转,拉尖了声音朝王端问道:“陛下心慈,念你往日有功,允你留下个遗言。如此,这死期在即,你可有话未尽?”

闻言,周如水垂下眸子,辙身便往牢门外走。她早便不该陷入这君臣纠葛,如今,悔亦晚矣!

环佩随着她的脚步发出阵阵的脆响,在她身后,王端的笑声朗朗传来。须臾,他哀叹般的声音穿透了寂静的诏狱,有些黯哑,沉似千钧之重,他竟是道:“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

这一声,掷地有声,叫周如水脚步一滞,良久,才回过神来。

泰康八年,周国天旱大饥,众郡田亩之所产,都不足供全郡半年之粮需。周国如此,蛮人游牧而生,更是生无得继。遂大战一起,蛮贼几乎倾巢而出,为夺粮夺地杀红了眼。彼时,周王亲征,被困闳谷关,副将张仩为救周王,以三百残兵斩杀蛮贼四千余人,最终以命殉国。

彼时,周国本可乘胜追击,借山险地势围困蛮贼,将蛮贼一网打尽。却,周王只道一声穷寇莫追,便就放虎归山,收兵归邺了。

这如何不是臣等正欲死战!陛下何故先降?更这往后,励志奋发的周王一日日沉迷享乐,便是在国事上,亦是臣子正欲死战,陛下却又先降!

莫大的悲哀席卷着周如水,叫她脚下的每一步都漫长得如同是生死煎熬。却这一夜又过得极快,哪怕她盼着时辰走得慢些再慢些,却该来的,终还是来了。

曾几何时,她曾在月明星稀的夜里,站在王玉溪的门前。盼着风雨来,盼留他在她身侧。却第二日,王家家军接走了他。

这些日子里,她都盼着王玉溪早日归邺,盼着他来聘娶她。却她怎能想到,她盼来的,竟是她要在法场监斩他的父亲。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她与他如何承受得起?她又还有甚颜面再出现在他面前?

她不敢想,一夜枯坐到天明。可待午时将至,纵是她千般不愿,仍是在周王的施压下,由寺人旌领着缓缓登上了高台。

沉重的悲痛无声无息地漫满她的心头,她精致的衣裙在风中翻飞,便如同她凌乱的心。

王端虽当斩,但他的罪名与暗娼楼案毫无干系,是为“亡臣子礼,大逆无道。”这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