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
生病
Z去北京,正好E小姐在这里读博,两人找了学校附近的酒吧聊天。酒吧里几乎都是附近学校的学生,Z从进来到现在已经听了“开题 ”“绩点”“保研”之类的字眼数遍,还有来暑期交换的荷兰学生,在教人怎么用荷兰语说 “你好”和“谢谢”。 Z从大学毕业也有几年,想起大学生活恍如隔世,对这氛围有种新奇又陌生的感觉。 但是到后来人多了, 逐渐变得吵闹,听不到对方在说什么,于是E小姐带她上了二楼。二楼是一个露台,这时候一个人都没有。露台对面是黑漆漆的街道,还有北京的学区特有的老旧居民楼。 北京的夏夜是温热的,不比南方的要加上一层潮湿。Z给自己和E点了烟,两人站在露台上,看着烟雾升起。 E小姐继续刚才没有开始的话题:“你刚刚说,想问我什么?” “最近遇到个问题,”Z说,“想问你的看法。” 她说了关于她和Y的事。 E小姐笑了:“你怎么想到来问我?我的恋爱经验可少了。” Z耸了耸肩:“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而且你是我们之中最聪明的人,多问几个人的看法总没有错。” E小姐喝完了自己的酒,晃着空酒杯。 她笑了笑,说:“我看你们就是闲的。这叫什么问题?这只是你们无伤大雅的别扭罢了。那种因为巨大矛盾而弥补不回来的分别,才是真正不会回头。” 她虽说是玩笑似的讲出来,但Z看出她笑容中的一丝苦涩。 别看E小姐一心学术而且长时间没有伴侣,Z知道无论如何她忘不了自己的初恋,可以说直至现在还受他的影响。她的初恋在她们念高中时出现,和她通过特招降分进入同一所大学,可谓是他们那一届的传说。但是在本科时他们突然分手,初恋出国就此消失在E的生活中,问及原因,E小姐却只说“是因为他们关于学术伦理的意见不同”。 E小姐话音一转:“而你,你和Y,你们完全就应了一句话……‘求全之毁,不虞之隙’。” Z说:“……我读书少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Z知道自己这样问,是不会被她嘲笑的。因为从高中开始,Z早已习惯与E的共处模式,连带着她有事不太生活化的语言。 E带着一种平和的语气说:“这是《红楼梦》里的一句话。说两个关系亲密的人,对彼此的要求要更高。 再加上亲密的人不免也会有误会,就可能会产生很大的矛盾。” Z似乎懂了,愣愣地看着远处。 “……你知道这句话讲的是谁吗?”她听到E说,“是黛玉和宝玉。我记得脂批对这一句说的是……‘亦可为古今天下亲密人当头一喝’。” 她们沉默地吐出烟。E小姐瘦削的身影隐在夜晚里,一如她熟悉的理性的尖锐感。她凭着直觉对Z的提示,令Z直到离开北京仍在想着这句话的含义。 南方的夏天到了最炎热的时候,Z决定接受张总的邀请,作为战略首席加入新团队。因此这段时间,Z非常忙碌。首先是组建团队,除了由于在原公司发展受限,欣然前来的Z的前助理,还有几个Z挖来的下属。人都有了,接着是要接手原先的模块,调整战略布局。如何做只是关键之一,说服团队的其他人也很重要。 Z花了大半的时间在沟通和对齐信息,一直处于一种思维被占用的状态,根本没有时间处理和Y的问题。Y在中间频繁来电, 也只是克制地聊一些日常话题。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它,仿佛在电话里讨论是不正式的行为,也让他们的关系更加脆弱。 除此之外呢?Y似乎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在Z忙碌的间隙,鲜花和卡片放在办公室,还有共处时Z曾经留意片刻的尾戒。以及更难以言说的,她每次不准时吃饭的提醒,从某一天开始送来的午饭,像是隔着千里乞求似的约束。 Z从北京回来后,这一天Y照常打电话来。她刚想对他说什么,却注意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他起先是混扯:“想吃X记的曲奇。可惜邻市没有。” “你的声音怎么了?”她装作不经意地问。 “没事,”他咳了咳,“可以理解为你在关心我吗?” 她却突然生出一股委屈,闷声道:“难道我没关心过你吗?” 那边静了一瞬,他轻声说:“怎么会这样觉得呢?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她站在办公室里,手指拂过他送来的花。 他忽然有点急促地说:“……哪怕我把心剖出来给你看。” 他看不到她正对着花垂泪,只听她说:“我要你的心来干什么?” 他顿了顿:“你哭了?” 她想不到开口就被看破,困窘得憋住话头,不让哭腔更明显。 “我可以先挂了吗?”最终她小声地说,声音颤抖。 “……当然可以。”他的声音更微弱,似乎怕撞破她的伪装。 电话“咔嗒”一声挂断,将她同他隔绝在两头。 她靠着桌沿,眼望窗外的落日。她又想到他说话的沙哑,发觉刚才竟然忘了问是怎么回事,就被打岔过去。 她想了想,下定决心打了回去。对方未接通。她皱眉,再打过去,还是不接。 她打给他的助理。 “Z小姐,”他的助理几乎是立刻接的电话,“您有什么事吗?” Z说:“我想问你,Y先生在吗?我打他的电话没人接。” 那边顿了顿,助理说:“Y先生生病了,我刚劝他睡下,手机设置成了免打扰,所以没有接到您的电话。” 她愣住了,张了张嘴,说道:“怎么突然生病了?” “也不是突然,”助理说,“前几天Y先生心情不太好,再加上天气变化,所以就发烧了。” 她心中一塞,听到“心情不好”几个字,顿时想到应该是因为自己。 “我……” “Z小姐还有什么事吗?”助理问。 她沉默了几秒,回答:“打扰你了,我没别的事了。” 挂了电话,她在办公室里踱步。过了一会,她去电脑看了看明天的日程,思索片刻,便拿上钥匙离开办公室。她去了一趟老城区,给Y的助理发了一条信息,看到回复后,她便坐上了车。 Y醒来时脑袋还有点昏沉,医生来输了液,他问了时间已是晚上。他示意助理拿来手机,看了眼消息,发现Z在两个小时前有过未接来电。 他问:“Z小姐来电话怎么不告知我?” 助理回答:“当时您已经休息了。” 他没追究,自顾打回电话。房间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助理去开门。 他低着头没理,只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什么,模糊的话语,声音清冷。 “……他在……” 他猛地抬头。 只见他打电话去的人从门外走了进来。Z穿着工作场合的套装,大步往房间里走。她的动作干练而急促,长发在脑后飘扬。她的呼吸和目光却分外轻柔,生怕惊扰到什么。 她找寻到他的身影,走到他的床边。 他的手机还维持着呼唤她的声音,她手中的手机屏幕上闪烁着他的名字。但此刻无人在意,他望着她,屏住呼吸,似乎是在迎接上她落在他额头上的手。她的身上传来淡香,熟悉的香气,还混杂着一种花香,像是抚摸过花瓣。 “怎么就生病了呢?”她仿佛在自言自语。 是的,怎么就生病了呢?他带着点委屈地想。我就这么生病了,躺在床上,没人关心。你才来看我啊?你就一点都不关心…… 然后下一秒这些思绪又都消散了。他看到她的眼睛,似乎含着泪,一闪而过。她的衬衫上的褶皱,他意识到她是知道自己生病就立刻赶来邻市。 我彻底是她的了。他只留下这个想法。 --------------- 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