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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之弦(10)真情

    塞卢斯一回到帐中就翻箱倒柜,终于在一只大木箱的最下方找到了那本红封面的《罗马故事汇》。

    他颤抖着手捋过书页,终于在其中一页里找到了写满妻子笔迹的羊皮纸。

    羊皮纸最上面写了 “C. Socii” 两个词。

    C.,是他名字在拉丁语里的首个字母。Socii,是拉丁语里的 ‘盟友’。

    按题目看,纸上其余的内容应该是他的盟友。

    但并不是。名单里的人,大多是他私下列为政敌或有可能会支持达里奥斯的人,其他则包括达里奥斯身边的亲信。

    难怪。难怪去年年底的时候,达里奥斯像疯了一样,自掘坟墓般地肃清他身边的支持者。他本以为达里奥斯只是蠢,原来却是他的小姑娘在帮他挑拨离间。

    福柏适才的话在耳边乍响。

    “娘娘她从来都是为了陛下和帝国啊!”

    如果不是她故意让福柏诬陷,心甘情愿在地牢里被他摧折,达里奥斯怎么会相信那份名单?那些视奴隶为草芥的上层贵族怎么可能会抛弃达里奥斯,转而支持他?她牺牲自己的自由和尊严,只为让贵族们以为,他塞卢斯,终究和他们一样,残暴不仁,骄奢yin逸,以折磨他人为乐。即便是原先最宠爱的姬妾也不过如一件旧衣,可随时凌辱抛弃。

    而事实证明,他也的确如此薄情。

    他的小姑娘……她为了他和他的国家,非但甘愿冒险欺骗达里奥斯,更一直独自承受他的误解与怒火。她似乎算准了,得知了她的背叛,他一定会折磨羞辱她;这条苦rou计不单是让达里奥斯相信那份名单最有效的办法,也是为他塞卢斯获取贵族支持最迅速的办法。

    在她精心布置的棋局里,非但他和达里奥斯是棋子,非但老皇帝和那些权贵富商是棋子,就连她自己……

    没错,他的小姑娘……狠到连她自己都算进了棋局之中。

    她恰恰因为太了解他——太明白他决不会允许她如此冒险、太清楚他会对她产生的歉疚——所以无论事前、事后,她一个字都没有对他提过、解释过。

    胸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裂了开来,对她的愧疚和疼惜掺杂在一股暖流里,溢满了脸颊。

    他太愚蠢了。他早该知道,她所做的一切,从来都是为了他,为了天下。

    §

    你醒来时浑身都在痛,脑袋和下体由甚。

    枕上一片湿凉。帐里烛光摇曳,有人正坐在床边。

    是塞卢斯。

    你浑身一哆嗦,下意识往床角缩去。

    塞卢斯放下手中的军报,注意到你的动作,眼神一颤,沁出丝丝哀痛。

    “宝宝,对不起,真的……真的……对不起。我不该…… 无论如何都不该……”

    他哽住,深遂的瞳孔沁着层薄光,看上去有些湿润,线条冷峻的脸也显出异样的柔软脆弱,唇边浮起哀伤的笑。

    “我的玫瑰,你最终还是看错了人。我和达里奥斯那个人渣比,并没好到哪儿去。”

    他铮的一声拔出随身的匕首,在你来得及躲闪之前抓住你的手,将金柄硬塞进你手里。

    “即便你杀了我,我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说罢,垂下高贵的头,等待你的判决。

    你呆呆望了他一会儿,余光终于瞥见了床头柜上红封面的书。

    你缓缓放下了匕首,默了半晌,开口时声音很低。

    “陛下可知……我给达里奥斯的假名单,为何选择夹在《罗马故事汇》里?”

    你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

    “那本书里有个故事,叫《罗马的卢克丽霞》,讲的是一个女子在被国王幼子强暴后自尽而亡、死前要求丈夫和父亲发誓为她复仇的事。卢克丽霞之死所引发的革命,缔造了罗马共和国。

    “我想,她或许不是为那可笑的贞洁而死,而是为自由而死的。为全罗马人的自由,为不受昏君和暴政胁迫的自由。

    “陛下,我的每个选择也是为了自由。或许未必是我的自由,但一定是每个人、所有人的自由。

    “所以,事情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选择陛下。

    “一千次,一万次,千千万万次。无怨无悔,只望陛下能成为万世明君。”

    你发现,塞卢斯碧眸中泪光滑落,晶莹剔透得像贝加尔湖春日的融冰。他忽然拿起匕首,一扬手,刺入了自己的左肩。

    你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被他握住了双手。他将匕首拔出,擦净,还刀入鞘。

    “拿着它,我的小鸟。如果我辜负了你的期望,你就用它,刺在这道伤往下三寸的地方。”

    那里,是他的心脏。

    黄金在你手里沉甸甸冷冰冰的。你把它收在怀里,忍着身上的痛,从床头拿过纱布,为塞卢斯包扎。

    “我相信,陛下会信守承诺的。”

    好一会儿,你们都没再说话。你专心替他清理伤口,他低头沉思。

    “等养好身体再出发吧,我的百灵子。”

    这话来得突然,你手上动作一顿,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然后微微笑了笑,即便早就要走,心下仍旧难免泛起几味酸楚。

    “我能照顾好自己的。反倒是陛下,亲征劳乏,要记得保重身体——”,一顿,声音沉了几分,“陛下一旦公示废后,亚述必定担忧克罗伊斯背叛,二王相互猜忌,怎还会有迎敌之志?彼时又已临冬,那二人素来养尊处优,定以为陛下也会偃旗息鼓,不肯冒雪出战。届时,若陛下能出精兵轻骑追击,定可出其不意,一举破敌,大获全胜。”

    塞卢斯听了,默默望了眼前的少女几秒。他的小姑娘,看来弱质纤纤,胸中却只怕藏了百万雄兵呢!她若是能一路伴在他左右,做他的左膀右臂……

    他最终叹了口气,那声音极为沉重,像是淤积在胸腔里的不舍与无奈倾闸而出一般。他握住她的手紧了紧,为了掩盖声音里的颤抖,开口时落嗓极轻,带着沙哑。

    “可……你呢?我的天使,你……会去哪儿呢?”

    那双碧眸里潋滟着水色。你心尖儿一颤,战事忽然被抛诸脑后。你记起了广袤原野上的罂粟和艾菊,记起了葡萄藤下流淌的月光,记起了被落日映成酒红的大海,记起了成双成对翱翔的海鸥,与求爱时彻夜欢唱百灵鸟……

    “陛下如果要找我的话,就去设拉子吧。无论陛下还愿不愿见我,我都会在那儿等着陛下凯旋的消息。”

    临别,你将早就缝制好的那套锁子甲折叠整齐,放在了他的床头。肩甲和臂甲之间绣着的殷红罂粟花依稀可见。

    “等陛下凯旋还朝,可否……好好照顾艾莉亚…… 告诉她,她母亲爱她……”

    你话音未落,塞卢斯忽然拥你入怀,你觉得颈间一片湿濡。

    “她也爱她母亲。她父亲也是,很爱很爱她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