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 高辣小说 - 陛下,大事不好了在线阅读 - 分卷阅读172

分卷阅读172

    处默默望着她,直到很多年后仍旧无法忘记这一夜的每一幕。也是很多年后,有人问她,那一夜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给不出具体的答案,只觉得言语苍白而死亡浓墨重彩,无法描摹。不过,她告诉那个人:“你若亲眼看见过她当时的样子,必不会再作同样的选择。”

不知过了多久,江凭阑才伸出手,小心翼翼替死去多时的男子合上了眼。

然后她缓缓爬起,站定在风雪里,看向面朝自己一步步走来的人。

那人穿了一身烟灰,在雪地的反光里看起来更似素银,好像一颗很亮很亮的星星。

恍惚又是那一年夏,他披星踏月而来,也如此刻这般一步步朝自己走近,然后在她固执的逼问下缓缓答出两个字:“救你。”

她有些迷蒙,似乎怎么也无法将眼前这个人和生命里的另一个人重叠起来,他们的长相不一样,身形不一样,声音不一样,哪里都不一样。

她看着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将那些久远的记忆摊开来,一点点拼凑。

然后她忽然发现,原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曲水县的地牢里,狂药提醒她:“当一样原本疑点百出的东西慢慢能够自圆,那通常不是因为疑点消失了,而是它们被人刻意掩盖了。这掩盖之法,或是利用了怀疑者的弱点,亦或其盲点。”

何院判府里,皇甫弋南也曾告诉她:“你很聪明,但有些事情你看不到,我须得提醒你。”

是,她看不到,因为那是她的盲点。

倘若她不是江凭阑,倘若阿迁不是阿迁,那么,她早该发现端倪。

山神庙里,千氏作为一个连枪都不认得的古代人,为何能够预判她的每一步动作?

如果他丝毫不了解她,如果那一次是他们的初遇,他又如何能够确信,只要拿那个无辜的妇人当挡箭牌,她就一定不会开枪?

皇甫弋南临去昭京前曾忽然问她阿迁的伤势如何了,彼时她觉得很奇怪,王府里都是他的眼线,阿迁便是掉了根头发他也能知道,何必问她?如今却恍然大悟,他人在甫京时可以保护她,一旦离开就鞭长莫及,所以他当时就在提醒她,只是她根本没往那个方向想。

甫京兵变夜,千氏之所以忽然出现在宁王府,根本不是为了吸引她的注意,而是想将商陆从她身边支开,那么,当他以阿迁的身份来找自己时,就不容易因为八卦盘暴露。

她始终没问他,那一夜的金羽令究竟是从何而来。其实哪有什么假羽令,以他的身手想要拿到真羽令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只是没法跟自己解释原委,才只好说是假的。

薄暮山大火那晚,她让阿迁找个地方安顿皇甫弋南那两名重伤的亲卫,这事后来便没了音讯,她忙着处理朝中乱子也忘了问起。如今想来,他既然能在八月十五救得自己,便定是一路跟踪她和皇甫弋南而来,那么,那两名亲卫,早就被他杀了。

那么多端倪,她从来没想过去质问阿迁,那么多补不起来的漏洞,她从来没想过要个解释。

阿迁太了解她了,正因为了解,所以才能找准她的盲点,他根本不需要演戏,根本不需要欺骗,他大可无所顾忌,甚至在星海平原一役后若无其事到什么解释也不作。

因为她根本……看不见啊……

他太清楚,尽管她很聪明,遇事也总是客观冷静,优秀到超越这世间绝大多数的女子,可她是有软肋的。她的软肋,就是对他近乎偏执的信任。

这种程度的信任,若非亲眼看见他的背叛,即便漏洞百出,她也会下意识选择逃避无视。

是的,事到如今她终于不得不承认,她在逃避,她在自欺欺人,她的一腔信任没能成为她的盔甲,反让她软弱,以至有了那么多牺牲者。

一张张笑脸浮现在她眼前。

不当说书人可惜的李村长,忙东忙西招呼一行人的村长夫人,山神庙里告诉她“别怕”的妇人,即便在她投敌缴械时也无半点异议的亲卫,朝五晚九忙活采办的王姑,做得一手好烧鸡的张婶,腰背不好却还总抢着干活的李伯……

如果她能早早决断,这些人还会无辜枉死吗?

在心底自问出这一句的刹那,她记起自己曾对微生说过的话:死的人已经死了,活着的却要继续努力活着。

她自顾自点点头,对,要努力活着,她江凭阑的字典里没有“如果”,只有“向前”。

她仰起头,忽然也便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什么都不必问。今夜这柄刀子太锋利,划在心口的位置,她已经那么疼了,何须再做一遍确认,何须去求一个“为什么”?

背叛就是背叛,任何理由都是借口,她最后的尊严是选择坦然接受。

她在漫天风雪里笑起来,笑得那样灿烈,艳如桃李的唇瓣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她站在那里,看着停在三丈之外的那人缓缓道:“我的眼里容得下杀戮,容得下仇恨,容得下血雨腥风,容得下骇浪滔天,唯独容不下的,是背叛。真正能伤到我的,从来不是异世里这些居心叵测之人。他们对我赶尽杀绝,逼我到走投无路,我会反抗,会还击,总有一天会让他们付出代价,但到头来不过一笑置之,我能原谅。对,我能原谅他们,但是你,江世迁。”

她脚尖一踢,阿六腰间的佩剑倏尔飞起,“我江凭阑,自这一刻起,与你恩断义绝,从此天高海阔,各走各路,再无瓜葛。”她拔剑出鞘,剑光一闪,将高束的长发生生割裂,“此心此言,断发为鉴。”

☆、离间计

她一字一顿,几乎呕尽心血才说完这番话,对面的人却始终静默,看不出丝毫动容,当那些被割断的发丝因风卷着飘散到他跟前时,他甚至连眼都不曾眨一眨。

两相对峙里,江世迁缓缓抬起手撕开了易容,露出那张江凭阑熟悉到闭着眼也能描摹的脸,随即他一拂衣袖,恢复了因缩骨术变得窄小的身形。

他要她亲眼看清楚。

江凭阑惨笑一声,可真是不留情面啊。

她望着对面人此刻全然陌生的神情和目光奇怪地想,自己认识阿迁多久了,二十年吗?原来,看清楚一个人,竟需要花上二十年的时间啊。

江世迁微微垂眼,漆黑的眼底不再倒映那人惊心艳丽的脸容,忽然伸手往半空里一招,有什么东西飞了过来,“砰”一声砸在江凭阑脚边。

她低下头去,忽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那是一只鲜血淋漓的手臂,衣袖样式她再清楚不过,是十七的。

这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将她所有的自我保护全线击垮。

她不明白江世迁为何要做得如此决绝,只觉得小腹痉挛得厉害,似是再难支撑,一个踉跄跪倒在雪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