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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主的白月光 第36节

    他大概要死了。

    褚无咎这样淡淡地想。

    但像啼血一样的少女声音刺进来。

    “师尊!师尊!”

    褚无咎看见少女撞进来,她撞得那样急,撞门后直接踉跄着跌倒在地上,她也不爬起来,干脆膝行一样急切地往前挪,迅速挪到他身边,隐约更靠前一些,悄悄遮住他身形。

    “……”

    有那么一刻,褚无咎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他顿了顿,慢慢转过头看她。

    她白皙柔软的侧脸对着他,紧张抬头望着衡玄衍,丝毫未注意他的注视。

    空气中沉重的威压不可察地凝固,随即慢慢散去。

    衡玄衍看着明朝,脸色难看到——是那种但凡长了个眼睛都知道他有多生气的难看。

    “衡、明、朝。”

    明朝全身抖了一下。

    这不是夸张,她真从没见过师尊这么生气的表情。

    但被宠惯了的崽子总有一种坚信自己不会挨揍的勇气,明朝悄悄吞了吞唾沫,露出乖巧的表情,嗫嚅:“师尊我…我看你们说话太久了…我,我等不及,脚一滑就撞进来了。”

    脚滑的好是时候哦。

    衡玄衍是个温和脾气,对明朝这小宝贝疙瘩更别说了,但这一刻,就算是菩萨都得冒出火来。

    “跪这儿。”衡玄衍指着地面:“我现在没空管你,给我老实噤声。”

    明朝蔫蔫闭上嘴,但心里还是有点高兴。

    她在这里,师尊就不会杀褚无咎了。

    衡玄衍深深吐一口气。

    他刚才确实又动念想杀了褚无咎,这少年并非善类,又有天命加身,留着他的性命将来于苍生福祸难料,干脆趁早杀了,一了百了,杀天命者必被天道百倍反噬,但他衡玄衍也从不是一个畏手畏脚的人,便是承了天罚又如何,他已经活得够久了,并不那么惜命。

    这样的做法虽不那么讲道理,但到了他这个年纪这个身份,一切以乾坤界的安稳太平为重,也不需要讲那么多道理。

    但他的朝朝啊……太敏锐,也太聪明。

    衡玄衍头疼,有点生气,可看着少女眼巴巴的目光,又有些心软。

    他做出不为所动的模样,转过脸不看她,肃寒的目光落在重新低垂头的褚无咎身上,却问起另一件事:“‘相思引’是谁种的?”

    “!”明朝立刻又支棱起来,大声抢答:“是褚氏那个大公子种的!都是那个坏蛋,害我们变成这个样子!”

    “你给我住嘴!”衡玄衍一拍桌案:“我没有问你。”

    明朝张张嘴巴还想说什么,衡玄衍一拂袖直接封住她的口舌,然后看向褚无咎:“你来说。”

    褚无咎抬起头,笑了一下。

    “是我下的。”

    褚无咎不看少女倏然瞪大的眼睛,轻而平静地说:“她本没有中蛊,是我先中了蛊,然后硬把母蛊喂给她吞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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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5章

    空气中的威压像能把人生生碾碎。

    “我不想死。”

    少年跪在那里,像是一无所觉般,镇静而轻柔地继续说:“我不想死,更不愿意像畜生一样受人驱使;如果我死了,我要死在她身边,而如果我活了下来,我不愿意第二个人吃了母蛊从此cao纵我,所以我杀了所有人,然后逼她吞下母蛊。”

    明朝怔怔看着他,等反应过来,被封住口舌的嘴巴说不出话,只能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她想叫他别说了,没看她之前悄咪想含糊过这件事,师尊会生气的,师尊气急了,万一真杀了他怎么办?

    而且那是她自己吃的,那药被她吐出来,是她自己又愿意吃进去的!

    但已经晚了。

    衡玄衍勃然震怒。

    坚实的案桌化作飞灰,少年膝下的地板生生碎裂,他一瞬间跌伏在地上,全身骨头在压迫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呜呜!”

    明朝下意识伸手想扶他,却发现自己不能靠近他分毫,她用力摇头,哀求地看向衡玄衍。

    “你以为你算计的是谁。”

    衡玄衍拂袖站起,昆仑至尊如山海的愤怒轰然倾泻而下,衡玄衍怒喝:“是昆仑的嫡传!是本尊的弟子!谁给你的熊心豹胆,敢对她动这样的心思?!”

    “没有谁,是晚辈自己,胆大包天。”血水从崩裂的伤口淌出来,少年唇角渗出鲜红,却咬着唇笑:“前辈,我钟情于您的弟子,以下犯上,以卑贱犯尊贵。”

    “但我不后悔。”他说:“再给我一次重来机会,再给我十次机会,我也会这么做,我恋慕她,如果一定要我做一条狗,我只愿意她做我的主人。”

    “——”

    疯了,疯了。

    明朝脑子只有这一个念头

    简直是疯了。

    衡玄衍活了大半辈子,从未听过这般狂悖猖肆的言语,他气得手指发颤,太阿剑森沉的虚影都在身后显了形,他抬手几乎要将这不知死活的少年碾做湮粉,柔软细弱的身体却猛地扑到他腿上。

    “呜呜!”明朝满脸泪水,她已经数不清今天到底哭了多少次,几乎要把她半辈子的眼泪都流干了,她只知道死死抱住师尊的腿,仰头使劲地哀求地摇头。

    “你听见他说了什么,这样的话都说得出口,偏执如此,癫狂若魔,你还喜欢他?”

    衡玄衍指着褚无咎,看着她怒喝:“这世上多少好男儿,你是最正直老实的孩子,你能喜欢这样一个疯子?你是中了什么魔怔,就这么舍不开他?”

    明朝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是的,她是一个端正的人,也从来欣赏和仰慕端正的人,她仰慕师尊、仰慕寒师兄、霍师兄蔚师姐,如果她喜欢一个人,那也应该是一个正直而高尚的人。

    但“喜欢”是最不讲道理的东西。

    她喜欢褚无咎,最开始是因为那机缘巧合的秋梨膏糖,后来是对他的脸生出好感,再后来是怜惜他的身世、他的孤高与清冷,再再后来是喜欢他用命保护一个幼儿的善良、是她们一同奋战过又血水相融生出的情愫。

    她已经喜欢上他了,所以哪怕现在发现他是这么偏执、悲观甚至疯癫狂悖,可是她问自己的内心,她还是喜欢他,更甚至,她忍不住心疼他。

    她就是喜欢他。

    各种各样的思绪一瞬划过,明朝迎着衡玄衍的目光,重重地点头。

    衡玄衍看着她坚定含泪的眼睛,这一刻,切实感到无力。

    他何曾见过她这个样子。

    本是想让她看见那少年的真面目,让她不再喜欢他,能放下这段不合时宜的孽缘,可谁想到,她竟喜欢得这样深,到如此境地,她也不愿放弃。

    罢了,罢了。

    小女儿一样养大的孩子,让她伤心,他怎么舍得。

    “呜呜…”

    师尊,师尊。

    明朝恳求地望着师尊。

    衡玄衍闭了闭眼,一拂袖点在少女眉心,少女身形一滞,倏然软倒下去。

    她身边的褚无咎眉心一动,几乎是不自觉伸手去抓她,但他的手刚碰到她衣角,少女已经像只轻软的小燕鸟被人抱了起来。

    少年的手顿在那里,低垂的眉眼在阴影中看不分明,只有手慢慢收了回来。

    他抬起头,对上衡玄衍威严而审视的目光。

    年长清癯的至尊站了起来,少女蜷着身子被青年抱在怀里,像幼雀被庞大的成鸟收拢到羽翼下,他低头看着褚无咎,褚无咎能感觉到他有极大的不满意甚至是不快,像是做出这个决定让这位性情温和柔容的长者深恶痛疾。

    “我并不喜欢你,但朝朝爱你,我拗不过她。”衡玄衍始终蹙着眉,看一眼怀里昏睡中仍眼角挂泪的少女,终于还是叹一声:“既如此,我成全你们的婚事。”

    少年闻言,并不喜形于色,显得很是沉稳。

    衡玄衍打量着他,他一身气质清冷孤淡,仿佛只是个清俊沉默的少年,但如果细看,却分明发现他眉眼美得近乎妖异,深眉高鼻薄唇,如按某些古老的相面说法,分明藏着一副妖邪狂悖的风流态。

    衡玄衍眉峰蹙得更深。

    “我能看出你颇有野心,有不甘人下的气度。”他道:“我不论你之前杀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不可见人之事,从今日起,都可以算作一笔勾销。”

    “我会让你做褚氏的少主,日后你在姑臧雍州,乃至在俗世一十九州,做什么事随便你,我只要你许诺两点。”

    少年说:“前辈请讲。”

    “第一,你是人族修士,绝不可伤天害理、为祸苍生。”

    “第二,你当忠于朝朝。”衡玄衍厉声:“你要记得,是朝朝救了你的命,子母蛊既成,你便永生永世守护她,以她为尊,以她为重,若有二心,无论你在天涯海角,我必会亲手斩杀你!”

    褚无咎抬起目光,没有看衡玄衍,却看向少女。

    她闭着眼,他只能看见她昏睡的半张侧脸,白皙的脸颊,粉润的唇瓣,像奶润的羊羔,被悉心呵护的脂玉,是原本与他这个氏族庶子天壤之别、他一生都本不配碰触的人。

    但现在,这是他的母蛊。

    这是他的未婚妻了。

    少年静静看了她很久,那一刻,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好半响,少年缓缓跪拜,额头触到手背:“晚辈是人,生在乾坤界,自然不会伤天害理、为祸苍生。”

    “至于第二条…”少年垂眼:“子母蛊成,我此生必定非她不可,比起什么山盟海誓,这大概才是最让您放心的承诺。”

    衡玄衍见过许多年轻人,但仍为这少年超乎年纪的敏锐与老辣感到诧异。

    幼年的蛟龙卧泥潭,一朝得云雨,终非池中物。

    天命子,终归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