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没有失败

    文杉最终是被后背的刺痛叫醒的。

    她梦到自己被一只巨大的飞禽叼住后背拎到了半空中，尖锐的鸟喙刺穿了皮肤在骨头上摩擦出牙酸的声音，悬在半空的身体全部重量都悬挂在那被叼住的薄薄一层皮rou上，撕扯的痛感让文杉挣扎着睁开了眼睛。

    眼皮很沉，比眼睛先进入运转的是耳朵，空调那有点烦人的声音此刻反而让人感到安心。文杉的大脑有一瞬间短暂的空白，想不起自己在哪里。

    “看起来没有失败”，旁边的声音熟悉又陌生，文杉抬眼看到了一张安静的脸。唐一衣着整齐靠在床头，他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下床倒了杯水又回到床边把水递给对方。文杉半坐起来接过水慢慢喝着，缓缓想起了旁边这个人的巨大翅膀。

    唐一垂眼看着喝水的文杉，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但又不确定她哪里不一样。文杉一边喝水一边用另一只手伸向后背，在梦里被叼住的地方依然有不适的感觉。在快要碰到那里的时候，唐一的手按了上来，“不要碰”。

    文杉撩起眼皮看他，不知道为什么唐一感觉文杉正处在某种情绪的边缘，如果自己哪里没做好的话她会立刻做出什么攻击性的举动。他松开按住她的手，坐在床边直视着她的眼睛，“还记得我给你涂了诱导分化的信息素吗？你已经完成了身体内部虫化的过程，接下来是成为我的族群成员的分化，一般分化是在被选为虫母之后进行的，但因为一些原因你的分化提前了。”

    “什么原因？“，文杉抓住了被唐一刻意含糊带过的重点。

    “我有私心”，唐一回答。

    看文杉没有说话，唐一只好继续说，“我的族群是虫族非常古老的分支，我们极其依赖和虫母的精神连接，连接的稳定性直接关系着个体的存亡。因为过去很多代虫母的精神连接都不稳定，所以我的族群在数量上已经大幅衰落了。”他关注着文杉脸上的表情，但她没有任何反应。

    “你的精神力稳定性在海选候选人中是最优的，甚至比过去很多代虫母要优秀。”唐一继续说，“我需要你，我的族群也需要你。”

    文杉看着他依旧没有表情的脸，轻轻笑了。她觉得这个虫族或许物理上是强大的，但头脑可能真的有点不太好。

    “这些似乎应该在我进门的时候就告诉我”，文杉慢吞吞开口，“你根本没有拿我的意见当回事，刚才的说辞是因为我是人类所以系统给你推荐了唤起同情心的对话策略吗？话术不错，但语气和表情没到位。”

    看唐一没有说话，文杉继续补充，“只有精神力稳定性是真的吧，你希望我成为你的族群成员是因为同族之间的精神力兼容性更好吗？”

    唐一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直接给出了结论：“但现在你没有别的选择了。”

    文杉确实没有选择，她已经被注入了信息素，准确来说是三天之前就已经被注入了信息素。一切该发生的变化都已经准备就绪，她已经完成了虫化，即将迎来分化。

    在这个所谓的虫母海选基地，她虽然没有被限制任何自由，但也明白自己的处境。她只是一个自愿来参加虫母海选的人类，这件事在本质上就是赌博。赌赢了当虫母，在重压下享受几年好日子的同时被榨干生命力，赌输了刚好和联盟告别回归虚空。文杉不是什么有求生欲的人，对她来说这件事不怎么赚，但也不算亏。

    人类在联盟中一直以没什么存在感的状态谨慎求生，他们没有其他族类强大的体魄，因此只能依赖头脑的有效运转获得在联盟的一席之地。在得知虫族的壮大来自于自身的社会结构后，人类拟制出了虫母系统。巨大的主机在人类族群中行使虫母的职责，个体则通过植入芯片的技术完成和“主机”的连接，这项技术为人类的生活状况带来了质的飞跃，但无论如何它始终只是模拟出来的网络结构，而并非真正的虫族社会结构，因此缺陷也很明显，比如人类个体不会对主机产生天然的依赖感和信赖感。个体和主机之间不存在天然的引力。

    文杉没有植入人类主机配套的芯片，因为她不愿意付费订阅主机服务套餐。对一个不在乎生也不追求死的人而言，成为社会结构的一层没问题，被芯片读取大脑信息也不是大事，但按期付费订阅，有点浪费。抠门使她游离于人类社会结构的边缘。当然不愿意付费的人类不止她一个，所以文杉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边缘人，无非是一些主机网络功能不能使用。联盟这么大，离开了人类主机系统，依然有广阔的生活方式。

    虫化和分化连续进行对身体的负担极大，即使生来就是虫族也会对分化极其小心。分化对于虫族而言是某种成人仪式，理论上虫族个体可以选择加入任何一个分支，因为每个人都只是“母亲”的子嗣，虫族个体之间并不存在真正的家族关系，虫会中的家族代表更多只是“分支管理者”的概念，他们承担着特定分支的具体工作。

    分化需要结茧再破茧，结茧后虫族会在茧中融化并重组成新的特定族群分支的幼体，发育到一定阶段后破茧而出，以族群幼体的身份被统一抚养照顾，直到变成完全个体。这个过程根据族群的不同而有差异，唐一所在的族群成长周期更长一些，他从幼体发育到完全体花费了大约是其他族群三到四倍时间。

    文杉面无表情默默喝水，自嘲地想果然不该当赌狗。虽说没有人能随随便便赌赢，但刚下注就栽跟头大概也不常见，就当是某种偏僻的狗屎运吧。

    唐一看她没有说话，默认她接受了现实，“你的分化可能会需要我的照顾，最近我都会陪着你”，看他理所当然的语气，文杉内心怀疑这人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癖好，看人结茧吗。

    “你没有结茧的能力”，唐一突然开口。

    文杉一惊，怀疑唐一读取了自己的大脑，瞪着他不接话。“你需要我来帮忙结茧”，他继续说，“等你进入分化状态之后，我会帮你结茧，等破茧再把幼体的你带回家抚养，这是我的职责”。

    “哦，原来是有养成类癖好”，文杉内心总结。不知道唐一是不是真的可以读取自己的大脑，她暗暗观察着唐一的表情。

    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拿起电话不知道在和什么人点菜，还时不时确认文杉的口味。

    “分化状态是什么”，看他挂了电话，文杉开口问道。

    “一种不太寻常的状态，有个体差异，虫化人类的分化状态信息不多”。

    很好，说了和没说一样，文杉翻了个白眼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