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1994年，曹志远22岁，刚刚大学毕业，那时父亲曹顺华是魏河县委书记，在父亲的帮衬下，他被分配到了计生委工作，在当时，那可是个好单位。 那会儿对三公消费抓得还不怎么严，书记走到哪里，基本上都带着财政所所长。乡镇党委书记有他们的圈子，一到空闲的时候，约在一起打麻将，一个电话能让财政所所长拿钱来，过后开发票冲账。当然，这是以前的乱象，现在不存在了。 计生办，在当时也是强势部门，所谓强势，说的就是有钱。计生办多有钱呢，这一点体现在超生罚款上。乡镇收纳了超生罚款，要上缴，但为了激励基层的积极性，有大概一半会返回来，用作工作经费和年终的奖金发放。总之，计生办的账上随时都有钱。 书记乡长要用钱的时候，除找财政所长外，也经常找计生办主任。计生办的钱可以灵活支取，用起来从不怕违规。 那年，曹志远刚刚去报到，就收到计生奖金200元，实属于意外之财，简直些难以置信。 行李在机关宿舍安顿下以后，笑容满面的计生委主任领他进入一间办公室，递给他一把钥匙，“志远啊，我和你爸爸老朋友了，不要太拘束，既然分配到我们单位了，你小伙子就好好干，在我们单位啊，以后必然大有可为。” “谢谢您啊，王主任，我一定会努力工作的。”曹志远语气十分恳切。 “好，那你先熟悉熟悉手头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去隔壁办公室找李副主任，我有点事先走了，过会还有一个人来，你们两人配合着干活。” “就两个人吗？” 曹志远十分惊讶，暗暗地想：我们新任科员居然不是一群人挤一个办公室么…… “对，就你们两个，人少点是好事，哈哈哈。”王主任笑笑，又拍拍他肩膀，夹着黑皮公文包离开了。 人刚走不久，敲门声便“咚咚咚”响了起来。 “请进。”曹志远放下手中资料，朝门口快步迎去，心中有些期待这个新同事。 “同志，你好啊！” 曹志远拉开门，只见一个帅气高个男人挡在面前，他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裤和洁白衬衫，发旧掉漆的金边眼镜架在鼻梁上，嘴角弯起弧度，散发着儒雅气息，伸出的一只手臂肌rou隆起，看起来就健壮有力，和书呆子的脸简直大相径庭，他想要和自己握手……曹志远礼貌性的伸出手，两人掌心紧密相贴，他感觉自己冰冷的手心要被对方炽热厚实的手掌融化了。 “我叫齐飞宇，你呢？”。 “曹志远。” 其实，齐飞宇第一眼就被对面这个淡漠的秀气青年吸引住了，虽然与他只是初次见面，但自己的心却莫名一阵悸动，二十年来第一次有这种感觉。 两人面对面落座在办公椅上，互相介绍完一时有些尴尬。 “你要喝水吗？我……我倒点水去。”齐飞宇磕磕绊绊冒出一句话，起身拿起桌子下面的水壶，倒了杯水，递到曹志远面前。 曹志远一直在装模作样整理资料，一抬头看到面前递来的水，礼貌道谢，顺便拿起来喝了一口，“诶，你不喝吗？光给我倒啊” “我忘了……不过没事，就是给你倒的。” “噗。”这书呆子的cao作令他忍俊不禁，抿嘴偷偷笑了。 没过多久，两人很快就混熟了，工作上配合默契，性格也合得来，相处得很愉快，互相打趣嬉闹，上班吃饭回宿舍，一天天也就过去了。 县里最近开展下乡扶贫工作，需要从各个单位抽调人员，深入基层农村干实事，虽然艰苦，但是个升任的好机会，自然落到曹志远头上了。 计生委部门抽调曹志远和齐飞宇两人下乡，为期一周。两人爽快答应，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下乡扶贫的日子。 杂草丛生的小路、破旧开裂的土墙、脏污褴褛的衣着，这是他们初次来到陈家村扶贫走访中见到的，直击内心，让人忍不住心酸。 烈日当头，两人手提资料袋，开始进行走访，在村干部的带领下很快找到一户人家。来到家门前，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有些破旧的土坯房，进入家里，屋内光线灰暗，水泥地坑坑洼洼，环境很差，一家三口都在，来之前村干部就告知他们，这户人家丈夫单腿残疾，是个跛脚，妻子是聋哑人，精神也有问题，所以只能和丈夫沟通。 曹志远被这户人家的境况给震惊到了，其实在下乡之前他有想象过老百姓生活很穷苦，但没想到会如此悲惨，他沉默了，只是紧蹙眉头看着齐飞宇在跟那个大叔了解情况。 “大叔，我们是县计生委的，来村里开展扶贫工作，负责帮扶你们家，家里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们。”知晓他们的来意后，大叔很热情与他们聊天，聊天中得知家里目前最大的困难只有一个——妻子又怀了二胎。 现在正是计划生育严格实行的时候，居然敢违背政策怀二胎，简直是困难中的困难，是大问题，大麻烦！ 回去的路上，曹志远脸色很差，齐飞宇也是愁容满面。“ 两人挤在一间破屋，一根接一根抽烟。 “那个孩子肯定保不住的。”曹志远扶额。 “是啊，我们能做的也只是免除罚款，孩子该拿还是得拿。” “老曹，先别乱想了，来吃虾蟹粥，我自己煮的，尝尝。” 齐飞宇舒展眉头，换上温柔轻快的语气，黑亮的瞳孔闪烁，咧嘴傻笑，抬手盛了满满一碗递到对方跟前，曹志远觉着，这幅模样好像一只大狗，齐飞宇要是长尾巴的话，早摇上天了。 “嗯～好鲜啊！”曹志远嘬了一口，恰到好处的鲜甜滑糯绽放于口舌，热乎乎的，十分美味。“他嘴角弯弯，勾起满足的笑容，”齐飞宇，你小子深藏不露啊，看不出来手艺这么厉害。” “哪有哪有。”齐飞宇摆手，帅气的脸腾地一下变红了。“你喜欢吃就好。”曹志远很少如此直白的夸奖他，难以言喻的幸福感涌上心头，原来看到曹志远开心自己就会幸福。 收拾好碗筷，劳累大半天了，黏糊糊的汗紧贴着皮rou，和衣服沾在一起，很不舒服，于是齐飞宇从包里翻出一条毛巾和一块肥皂，准备去村里的小水塘里洗个澡，那里的水是干净的，村支书说过。 他看到曹志远坐在床边抽闷烟，走过去用掌心轻轻碰了下对方肩膀，“志远，洗个澡好睡觉，我们一起去吧！” 曹志远吓得一激灵，面色发白，直冒冷汗，像听到什么鬼故事一样，手一抖，慌忙掐灭手中的烟屁股，还差点被烫到。 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严肃沉声道：“飞宇，你去吧，我晚点再去。” “啊？你是大姑娘，害怕我轻薄你吗？哈哈哈”齐飞宇笑的没心没肺，不以为意的打趣对方。“ …… 说到这里，曹志远脸色更难看了，空气中温度降到冰点，他一声不吭，直接躺到床上，拿被子蒙住脑袋。 齐飞宇慌了，却又摸不着头脑，老曹为什么会这样子，怎么也想不出个所以然。 哎，算了，他叹了口气，志远这样做肯定有他的原因。临走时，他走到曹志远床前，把盖在头上的被子轻轻拉下来，曹志远又蹭的一声拉回去，拉下来，拉回去，如此几个回合，曹志远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声，齐飞宇也无奈的笑了，“志远，那我先洗澡去，你先休息吧，累一天了。” “好。”曹志远闷闷地应和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