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覆雪舟只觉内心如一团乱麻，明明想远离师姐，却仍然在师姐开口询问时死皮赖脸地想跟在她身边，或许他本就是这样一个自私且道貌岸然的人。

    他陷入自我厌弃的剧烈情绪中，直到一只冰凉的手伸手将他握住，“走了。”

    舒音站在前段御剑控制方向，一手握住覆雪舟防止他掉下去，覆雪舟就站在她背后，安安静静地看着舒音的背影很久，很久。

    沧洲城是数一数二的城池，在此地落脚的修行之人众多，两个御剑飞行的人不会引起多大注意，但两个容貌不俗的人站在一起却会引起些许sao动。

    舒音带着覆雪舟走进一间客栈，她一路走来能明显感觉到有许多视线跟随着他们，她抬头看了一眼毫无察觉的覆雪舟，是她低估了覆雪舟容貌的招摇程度。

    她完全没往自己身上想，然而确实有部分视线实际落在她身上。

    舒音白净如雪的脸庞没有一丝笑意，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看不出半点波澜，鼻梁高挺，眉目如画，加之那份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质，不染纤尘之感尤胜，然而这样的女子，装扮利落手握配剑，看似云淡风轻地行走于街道中，握剑的手势却随时保持着能够快速出剑的握法，只需看上一眼，便知不好惹，是以平日里并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注视她，只是今日不同，有覆雪舟在身边，人一多便无所畏惧起来。

    一走近客栈，机灵的小二便热情地迎上前，“客官是打尖儿还是住店？”

    舒音没有说话，朝小二出示天机阁令牌，小二立马心领神会道：“倒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客官跟我来。”

    小二将二人带到一间普通客房内，一进到房间内关上门，小二转眼间便像换了个人似的，原本驼着的腰直起来，一张贼眉鼠眼的脸举手投足间竟藏有几分风度。

    “行走江湖……”小二走在二人前头，背对着二人突然道。

    “快活由我，是非由众。”

    “这位是？”小二转过身来看了覆雪舟一眼。

    “信得过之人。”

    小二点点头，触碰开关打开暗道，“请。你运气挺好，当家的这几天都会在沧洲城。”

    舒音点了点头，带覆雪舟走进暗道。暗道狭长，一眼看不到头。

    不知走了多久，眼前豁然开朗，原本窄小的过道逐渐变宽，远处出现了一点光源，两人朝光源走去。

    出了暗道，仿佛像来到了另一个地方，巨大的地下空间比正午还要明亮，到处种满了不同的花草，偶尔有几颗作为点缀的树木立于其间，眼前只有一条石子路通向尽头的几栋房屋。

    一路走到尽头正中间的一栋屋前，舒音转身对覆雪舟说道：“你就暂住在左边那处屋子。”

    覆雪舟听出舒音的弦外之音，识趣地没有跟她进门，转身走进左边的屋子。

    舒音推门而入，刚踏进屋子，一道中气十足的老年女声便冲进她耳朵里。

    “你倒是不客气，主人的意见都不问，带着小情人就住进来了。”

    女声语气虽冲，却没有丝毫怒气。

    舒音走到一头黑白发相间的婆婆面前，从怀里拿出一只锦囊打开，锦囊被打开的瞬间，一直浑身散发着蓝光的蝴蝶从里窜出，蝶尾带着一串荧光，所飞到之处宛如点点星光，好看之极。

    “哼，别以为一只小蝴蝶就能让我消气。”她的眼睛一动不动跟随着蝴蝶的轨迹，说道。

    “蓝叶蝶，生于雪山之巅深处，踪影难寻。”

    纪春燕撇了撇嘴，终究还是没说出什么违心话，这只从未在中原出现过的蝴蝶，打心眼里让她喜欢，生生让她的刀子嘴罕见地闭上。

    “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求我。”

    “原本无事相求，只想把这只蓝叶蝶送给你，只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事，让我生出诸多困惑，来此的用意也不那么单纯了。”

    这间屋子很干净，没有各种用具，床，桌子，凳子皆没有，像刚刚被土匪洗劫一空般的干净，两扇连在一起的窗户大敞着，从窗户向外看，像一副巨大的风景画。

    纪春燕坐在地上唯一铺着草席的地方，旁边放着四、五坛酒，她拎起酒坛子狂饮一大口，说道：“想那么多干什么，有酒喝便够了。”

    她拎起一坛酒递给舒音，舒音接过酒没有喝，只是坐到她身边，把酒坛子重新放下。

    “经常见你喝酒，却不知你喝的是什么酒。”

    纪春燕神神秘秘道：“这酒，还没被创造出来。”

    舒音看了一眼纪春燕，打开酒塞一闻，没有味道，她抬起酒坛倒入口中，“是水。”

    纪春燕摇了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

    屋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良久，舒音淡淡开口道：“我好似见到了这个世界不真实的一面。”

    纪春燕闻言，喝酒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像发现什么新奇的事一眼，一脸惊讶地看着舒音，“你变了，你以前是个死人来着，我现在这么乍一看，竟然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舒音无奈地看向纪春燕，以侠仁义著称的天机阁，世人大概都想不到天机阁阁主，会是这般老顽童的模样，还想出那般不符仁义二字的暗号，不喜欢被叫阁主，喜欢被叫大当家，理由是她觉得自己是个土匪，被叫成大当家比较合理。

    “那你是死人还是活人？”

    “虽然有点大言不惭，但我确实是这个世界唯一的活人，不过现在看来，你也要活了。”纪春燕又闷了口酒，语气沉痛道，“那你可就太惨了，成为了活人你的痛苦还在后头呢。”

    舒音听得云里雾里，但并没有追问。

    纪春燕喝完了手中酒坛里的酒，突然伸手把住她的脉，“啧啧啧，伤成这样还一副没事人的样子。”

    “养养就好了。”舒音淡淡道。

    “死丫头，你这啥事都往心里噎的狗屁性格，迟早让你吃大亏。”

    纪春燕话毕，晃晃悠悠地起身走到一处墙体，伸手一触，一道暗格被打开，她在里面挑挑拣拣许久，找出了一瓶丹药扔给舒音道：“对你养伤有好处。”

    舒音看着手里的丹药，正欲开口，纪春燕立马打断道：“大恩不言谢。”

    纪春燕重新瘫倒在地上，正好看到了从屋里走出来的覆雪舟，他似乎在专心欣赏着屋前的花草，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人收入眼底。

    “我掐指一算，你和这小子相冲，需得远离才能继续苟且偷生啊。”

    “你什么时候掐的指？”

    “现在不行啊。”纪春燕理不直气也状，毫无章法地在舒音眼前掐手指。

    舒音莞尔，她很少有表情，鲜有的几次表情，似乎都是在纪春燕面前。

    “对嘛，小姑娘就是要多笑笑，看看这笑起来多好看。”

    意识到自己在笑后，舒音的笑容立马僵硬起来，最终归于面无表情。

    屋外的覆雪舟手指正摩挲着一朵小花的纹路，不慎将小花从土地里拔了出来。

    “你看看，你这小情人破坏我的花。”

    “等我出了中原，多带些其他植物给你。”

    “你要出中原，去哪里？”

    “去无相山，小二说不在中原，具体在哪，小二已答应帮我打探消息。”

    听到舒音的话，纪春燕这回认真地掐起了手指，“你这一去，生死难料。”

    “我会先在沧洲城养伤，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纪春燕听出舒音不打算放弃去无相山这一打算，又连忙起身，在杂乱的暗格里四处翻找，“找到了，这《万剑诀》赠你，你好好修行涨点本事，活下来的几率大些。”

    舒音听懂纪春燕的关心，垂下眼帘，要说什么rou麻的话，她们俩是如出一辙地说不出口，但所谓忘年交，彼此的心意，不用开口也能心领神会。

    “赶紧走吧你们，别扰我清净。”

    舒音点了点头，走出门，不知为何，她出门前突然回头深深地望了纪春燕一眼，纪春燕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赶快离去。

    舒音在花丛中找到藏身其间的覆雪舟，“走吧，该离开了。”

    覆雪舟拿出手上刚刚不慎摘下的小花，说道：“师姐，这都是假花。”

    舒音愣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正中间的屋子，门窗已经紧闭，看不到里面分毫。

    她向来爱做些别人看不懂的事，说些别人听不懂的话，舒音没有放在心上，带覆雪舟走出了地下。

    屋内，纪春燕站起身，眼神深邃地看着失去光泽的蓝叶蝶，蓝叶蝶在空中不断挣扎，似乎只无形的手在夺去它的生命，隐翼毫无征兆地掉落，蝴蝶直接从空中坠落，在地上颤抖良久后，归于平静。

    空中响起一声苍老的叹息，久久不曾散去。

    舒音带着覆雪舟出了暗道，小二已经在屋内等候多时，“城东有一处宅子许久无人居住，你们可在那里落脚。”

    舒音朝他拱了拱手，小二微微点头。

    舒音这回先将帷帽给覆雪舟戴上后，才走出客栈。

    两人就这样在沧洲城落脚，冬去春来，春来夏至，炎热席卷着沧洲城，空气中满是燥热的暑气。

    平常的一天，舒音在院子里练剑，覆雪舟安静地坐在院子中，寂静又温柔的时间，在庭院里蔓延开来。

    门外突然传来的一阵叩门声打破这份宁静。

    来人是客栈的伙计，“二哥托我将这封信交给你。”

    舒音展开信封，其上正是无相山的具体位置。